恐懼威懾

作者:林小讚 更新时间:2025/11/3 22:37:08 字数:8773

(不要懼怕異常;記念我們守護的至大使命—— 為人類、為同袍、為家園與公司而戰。公司作你之盾,我們並肩前行。)

艾蜜莉亞腦海不合時宜地浮出這段字。她也說不上為什麼,卻仍在心底無聲默念,身體比思緒更快一步,貼牆滑步、側身閃過宏仁雨掃來的子彈,算準節奏,尋找著間隙反擊。

「妳是在念什麼?」宏仁雨冷笑,像把早看膩的謎底直接拆開。「妳們公司對妳們的洗腦,洗得真成功。為他們賣命賣身,去做必死的工作,還被騙得以為在保護世界——其實只是替他們換取利益。」

(我沒有被洗腦。)

艾蜜莉亞在心底冷冷吐字。

那句訓詞就印在公司員工手冊的第一頁。說真的,她向來對它嗤之以鼻;但她畢竟是創新公司的人。她強迫自己維持冷靜,然而對方對公司的污言卻像一根刺,逼得她自掩體後探身,朝宏仁雨大致的位置送出一發霰彈,意在壓住對方的焰氣——也把他噴出來的垃圾話一併壓回去。

擊發十二。

「這就浪費了一發所剩無幾的彈藥嗎?」宏仁雨的口吻擺明了「妳也不過如此」。他又道:「都變成這樣了,還不打算摒棄人類的缺陷嗎?」

「人類情感不是缺陷!」艾蜜莉亞回嗆,同時利落翻出掩體。她打算徹底發揮速度優勢拉近距離:前進途中以短促射擊壓制,只留最後一發——等到三公尺內,再扣下扳機,把宏仁雨噴成爛肉。

宏仁雨當然也不是白痴。眼前這個小傢伙不要命似的頂著槍線正面衝來,他當然不會讓她得逞——手腕抬起,火舌連綿,子彈像雨點一般朝艾蜜莉亞傾瀉。

宏仁雨擊發的子彈衝擊力道實打實地打在她身上:一顆子彈貫穿左肩,熱燙的疼像把她整條手臂燒成焦炭;另一顆打中右耳,嗡鳴瞬間吞沒世界;還有一發鑽進腹部,直接讓她步伐重得像拴了個鉛球在前進。她的速度被硬生生拖慢——但她沒有停下。

(給我撐住,逼近他——逼進到他沒法開口。)

她以斷續的短點射擊還禮,把槍擊卡在自己前進的節奏上兩步一發的往前壓了過去。每一記火光都迫使得宏仁雨收槍、中斷了射擊,他明明只要再扣幾下板機就能把這隻身中三發子彈的綠色小精靈直接帶走,卻被她的火力逼得只能縮回去尋找掩護,視線被迫抽離她的身影。

就這樣,艾蜜莉亞扛著疼痛一步步的向前推進距離,像把自己整個人當成最後一枚彈頭。她咬緊牙根,心中把距離往下數——三公尺、兩公尺——她要在最靠近的點上解決一切。

擊發十三。

擊發十四!

擊發!

十五!

她爆喝一聲,身形猛地竄出,終於衝到宏仁雨面前——那張臉上短暫失神的吃驚被她一眼捕捉。艾蜜莉亞回他一個甜甜的笑,槍口已經穩穩貼上對方的臉。

「還是你先吃一發吧~」

她扣下扳機。

………………

嗯?

為什麼——沒有擊發?

(未進彈?!!)

(這麼剛好的嗎?!?!)

艾蜜莉亞怔住,視線黏在自己已經扣下扳機的伯奈利上——沒有火光,沒有焰氣,更沒有把宏仁雨的腦袋變成她腦海中所想像的「爆炸番茄」。

(怎、怎麼回事——)

宏仁雨也被嚇到,但他的反應更快。拳頭猛然砸來,重重一記擊打在艾蜜莉亞身上,把她拋到約兩公尺外的安全距離,鞋跟在地上擦出刺耳的摩擦聲,她靠牆一滯才止住身形。

他舉槍指向她的頭,冷冷吐字:「孩子,game over。」說完便扣下扳機。

啪。空響。

(沒子彈!?)

「沒那麼威風了!對吧!」艾蜜莉亞趁隙撈起自己的槍,反握當作鈍器,筆直砸向他的腰砸去——落點就是腎臟的位置。

疼痛從宏仁雨的腰側炸開,沿著脊柱一路竄上去,他的肩線一抖,呼吸猛地一滯。趁他要喊不喊叫不出聲的空檔,艾蜜莉亞回手再換另一側,第二下毫不留情地敲在另一邊的腰窩。

「妳這個綠色渾蛋——」宏仁雨罵聲未完,怒拳直捶她的頭。他這次用盡了全力,結果拳面像砸在鐵塊上,震得他指骨發麻、額角青筋直跳。

(鈦合金骨骼……雖然還是很痛!)

艾蜜莉亞也晃了一下,但她立刻清醒想乘勝再砸,卻被宏仁雨雙手逮住槍身。他猛力一擰,把她整個人壓向牆面,冰冷的槍身橫抵上她的頸窩,呼吸被硬生生卡住。

(不行,得脫身——)

她反手從大腿外側拔出戰鬥刀,刀鋒一亮,直朝壓著她的男人刺去。宏仁雨見勢不妙,只得鬆開壓制閃避鋒線;但他腳步一滑便立刻回身,抓準空檔以槍托狠狠砸向她的腹部——瞄準的正是她先前中彈的位置。

「咳——!」衝擊帶來的疼痛感像一把火在體內被點燃一般,沿著創傷口擴散,艾蜜莉亞腰腹一折,手指一鬆,戰鬥刀跌落,金屬在地上打了個轉。宏仁雨一腳把刀踢遠,刀影在地面滑出弧線,停在她力所不及的地方。

公司設計的這副身體,疼痛是有上限的。除非遭受致命傷,不然痛覺都會被壓制在「不至於暈厥」之下——可就算如此,痛感仍像一記又一記的大浪,把她全身從皮到骨都往水下拖。

宏仁雨看準破口,毫不留情:一次、兩次、三次——每一下都打在艾蜜莉亞腹部那道彈孔上。

燒灼般的疼從腰腹炸開,像一條火線沿著脊柱往上竄,痛把她的呼吸和節奏都打的混亂。她想反擊,卻只能擠出零散的動作;力道開始發虛,打擊也失了穩。

他逮住她恍神的空檔,雙手像大鉗般卡住她的脖子,硬生生壓住氣管,順勢把她摔向地面。後腦與地面貼住的瞬間,一圈白光在視野邊緣炸開。艾蜜莉亞立刻本能地掙扎、撬腕、踢膝,所有訓練過的招式一股腦地上——但成年人的體重牢牢壓著她,就算她的力量不比成人差,此刻也被三處槍傷、體重差距與逐漸逼近的缺氧同時拉扯,力不從心。

「妳……妳……!今天將會死去,不倫不類的科學造物。」

他喘氣粗重,手上的力道還在加重,像是要把任何一口空氣都擰碎,不讓它進入她的肺。

(居然會是……這種結果嗎?)視野在往內縮,色彩被抽離得只剩灰與黑。

(或許……林牧說得對……我的計畫,考慮得太少……)

世界像被拉遠,聲音沉到水底。畫面一寸寸地暗下去……

「嗯——!」宏仁雨發出一聲古怪的悶叫。

緊接著,卡在喉間的束縛忽然一鬆,空氣像潮水灌回艾蜜莉亞的肺裡;掐著她的手指像失了力的大鉗子,慢慢鬆開。視野從黑邊退散,她強迫自己對焦——然後瞳孔一縮。

(白曉婷!?)

白曉婷握著那把被宏仁雨先前踢飛、屬於艾蜜莉亞的戰鬥刀,刀鋒深深捅入他的背部。下一瞬,李明傑抄起一把椅子,劈頭蓋臉往宏仁雨身上砸下,金屬與骨肉硬碰的鈍響伴著血光濺起。

「你們!怎麼會——你他媽……」宏仁雨怒吼,用盡全身力氣把白曉婷甩開,踉蹌著一步。他背上還插著那把刀,刀柄在血泊裡晃動,艾蜜莉亞一眼就認出來。

(我的刀,還在他背上——)

他猛然回身,一拳直捶白曉婷的面門,拳風過處悶響作答,白曉婷鼻血瞬間沿著人中淌下。李明傑見狀紅了眼,雙手高舉椅子如中世紀騎士般衝鋒,椅背結實撞進宏仁雨的腹部,硬生生把他推到後方堆雜物的鐵架上。鐵架「轟」的一聲傾倒,鋁盆、零件、紙箱灑滿地面。

李明傑順手抓起一個沉甸甸的紙鎮,沖上去就要往宏仁雨頭上砸——半途卻被攔下。宏仁雨不知何時抄起一個托盤,當盾牌一擋一撥,把紙鎮的落點全部拆解。李明傑連攻數下,托盤都咣咣地將力道卸回;抓到空檔,宏仁雨反手就以托盤邊緣賞了他兩記沉悶的鈍擊。

艾蜜莉亞撐起上身,呼吸仍帶刺痛,眼前一切像被拉快的影帶在她耳邊亂撞——但她清楚看見:血、刀、椅子、托盤,一個不漏。

(還活著。還能動。不能讓他再站穩——)

李明傑的體力終究勝過那個剛打完惡戰的宏仁雨;更何況,他本就是 ROCAIB 的外勤特工。呼吸一調順,他直接把攻速拚命往上推,步伐與攻擊節奏像鼓點一樣密。宏仁雨的破綻被一點點撬開、又一點點放大。

一記狠勁——紙鎮先砸在他握托盤的手指上。骨節一麻,宏仁雨條件反射把手臂收回,頭部防線剛一騰空,李明傑順勢把紙鎮抬高,朝天靈蓋直落。

鐺!

宏仁雨擋住了——但也沒完全擋住。

托盤確實隔開了紙鎮直擊頭骨,可他慌忙抬手,托盤離額頭幾乎沒有空隙;紙鎮的自重再疊上李明傑的力道,撞上托盤的那一瞬間,力道被硬生生傳進了他的頭殼——托盤與他的前額親密接觸,悶響在腦內炸開。

宏仁雨眼前一黑,膝蓋一軟,卻仍本能地還了一手,趁李明傑側身閃避的縫隙急退兩步,果斷脫離交手距離,轉身就朝門口衝。

(不行,不能讓他跑……)艾蜜莉亞咬牙撐地,帶著傷勢勉強起身,提步追去。她才剛壓低重心,宏仁雨便是一腳全力的一踹,狠勁全灌在她腹部——偏偏正是中彈的地方。力道大得離譜,她整個人被踹離地面,順著打開的房門飛出去,重重撞上走廊的牆,牆面一震,痛感像潮水翻過她的胸腔。

宏仁雨踉蹌著往外跑,回頭狠吐一句:「你們死定了。我出去,就會帶一群人回來——你們,死定了。」

宏仁雨很清楚——他贏不了。但仍有一線機會。只要闖到大廳求援,看看眾人願意相信誰:是他這個滿身血的OSTD人員,還是兩個人類叛徒加上一個綠色小精靈……他踉蹌著往前,心裡把每一步都當最後一步在走。

——砰。

突然,一聲槍響劃破走廊。

接著是第二槍。

第三槍。

意識的彌留之際裡,他勉強抬眼,只看見一個「持槍的、綠色……小——」視線像被墨汁覆蓋,眼前畫面的輪廓散掉,再也拼不出形狀。

宏仁雨倒了,倒下後一動不動。呼吸一停頓,胸口一抽搐,死因:身中多發槍傷,當場斃命。

「宏仁雨……?」

林牧這才回過神,食指還扣著扳機,而槍口則冒出熱煙。他沒想到自己竟能這麼果斷地開火。原本只是為了躲避而跑到這一帶,聽見怪聲便探頭查看,結果眼前全是血:踉蹌的宏仁雨、倒在地上的艾蜜莉亞。腦子沒來得及想,身體就先開槍了。

房間亂成廢墟:槍火燻出的焦味、散落的金屬與紙片、牆上的血痕交雜成一幅骯髒畫。林牧原本想問「發生了什麼」,話到了喉嚨又生生止住——或許,此刻不問比較好。

「林牧!你……怎麼在……這裡……」艾蜜莉亞費力坐起,胸口像被石頭壓著。她看一眼林牧,又看地上癱倒在血中的宏仁雨,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和自己打到這副模樣,最後卻被林牧這個戰五渣一槍收尾……前面打成這樣,何必呢?

「那不重要。」林牧收起槍,語氣平平,眼神卻把場面掃了一遍,「看起來妳也做得不錯。」

他向前一步,伸出手。艾蜜莉亞抓住他的手腕撐起上身,身體一晃,喉間鹹腥翻涌,低頭咳出幾縷血絲。

白曉婷皺著眉靠近,出聲關心:「如果勉強,就繼續躺著。」

林牧搖頭,像在安撫,也像在開艾蜜莉亞玩笑:「你貌似太小看我們了。相信我,我們就算肚子被捅個大洞、手直接被扯掉,都能活著。她這不算什麼。」

「講得好像我是個怪物一樣。」艾蜜莉亞翻了翻眼,卻站直了腰。李明傑把霰彈槍遞到她手裡,她熟門熟路一扣保險,槍身乖順地貼上肩窩。

「走。」她吐出一口濁氣。

「幹嘛?」林牧順口問。

「我希望今天就能結束這任務,所以——我們要加速了。」她扭了扭僵直的脖子,轉身朝大廳方向走,步伐還是穩的,只是每一步都像踩在針上。

林牧跟上去,側頭低聲交代:「我大抵上完成了妳交代的事……嗯,雖然引起的騷動也不小。」

他本來還想補一句「但至少有用」,對上她那看廢物的側臉,只好把話咽回去。

「這樣啊…………」艾蜜莉亞腳步一頓,像是在思索著備案。

林牧看得出那表情:無語、想吐槽、又懶得計較。她似乎是在腦子裡打了個不信任的分數評價自己,不過自己也是能夠理解——那種「暗殺一個房間的人,卻把整棟樓的人都殺光」的荒唐手法,的確是自己剛剛幹出來的,應該會有更好的方式才對,自己卻慢不經心,搞出了這事,只能說還好主要目標有達到。

她抿了抿唇,最後只丟下一句:「行……也行。」

「反正我這邊也差不多亂到天上去了。」她把情緒收起來,跟看開了一樣,沒打算再多說些什麼。

(當初高層把任務丟給我那刻,不也都在『計劃中』嗎?雖然所謂的『計劃』就是——沒計劃。可他們對我卻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

林牧看她沉默,沒追問。他知道她在權衡、在把不該問的問題往後排。走廊盡頭的燈閃了兩下,像提醒時間不站在他們這邊。

(他們是用異常占卜過嗎?公司有沒有收容那種能未卜先知的異常?)艾蜜莉亞心底把疑問按下,給自己記了一筆。(等之後再問一問林牧——)

林牧把步伐再加快,與她並肩齊步。參與高峰會的倖存者所在大廳近在前方,任務的末尾線也在前方——既然決定「今天結束」,那就一路把速度踩到底。

「艾蜜莉亞?」林牧看她陷入沉思,原本不想打擾;可一旁的白曉婷和李明傑已經各自拍了拍他的肩,像在問「現在是什麼狀況」。他只好把人從思緒的大海裡拉回來,讓這位「擁有完美計畫的人」出面回答。

「嗯?」艾蜜莉亞回過神,對上林牧投來的求救眼神,又瞥見他身後的兩人,立刻明白。她從口袋掏出那份在戰鬥中被擠得皺巴巴的文件,塞到李明傑手裡。

李明傑埋頭讀了約一分鐘,抬頭時神情茫然,隨即把文件遞給白曉婷。

「這……就真這麼隨意?」李明傑困惑裡帶了點失望,「一間公司威脅一下下,我們就跪了?」

「不是單方面。」艾蜜莉亞看向他,語氣平直卻很肯定,「照我理解,你們組織現在跟未來的『燙手山芋』,我們全接收。並且——創新公司已和你們政府簽了潛艦與戰機的共同研發祕密合約。說白了,你們根本賺爛。」她的表情活像在說「便宜你們了」。

「給老子等一下!」林牧本想在旁邊聽聽就好,這句話卻直接戳到他的工作,「什麼叫『燙手山芋我們全接收』?」他抓住艾蜜莉亞,語氣不自覺加重,心裡還暗暗期待——最好這只是公司為了安撫 ROCAIB 開的空頭支票。

「林牧,這事板上釘釘。」

她一句話,像用盡全力的一拳正面打在他胸口。

林牧喉頭一緊,視線不自覺游移。(……現在有點不想回去了。)

(艾蜜莉亞,妳能不能把計畫改一下,延後一天?等八神蓮司醒來後,就讓我去——用自殺式攻擊的方式纏住他,幫你們爭取時間。我覺得不錯欸……)

(我真的不想回去面對那些工作………)

「話說…我們就這樣大剌剌走去大廳?」林牧忍不住小聲吐槽。這所謂的「計畫」草率的嚇人,他一路跟著,心還是難以完全放下。

「別擔心,OSTD 的人被殺得差不多了。」艾蜜莉亞語氣平平,像是在報告天氣。「剩下的全是學者,很好對付。」

「是啊……只要我沒瞎,大概都看得出來。」林牧想到剛才那間滿地屍體的房間,汗意又從背脊滲出來。他愈來愈確定,自己最好別隨便惹眼前這位戰鬥力超群絕倫的同事——她的「計畫」,往往不是他那種凡人腦袋能想像的。

艾蜜莉亞抬手示意,領著他拐過一個轉角,在一面做了極簡防禦工事的破牆前停住。破牆外是還在燃燒的火牆,從破口縫隙看出去,外頭那道火牆已經弱得差不多,只剩未熄盡的焰舌偶爾舔過空氣。

她盯了幾秒,像在把所有變因快速排進腦中,隨即輕嘆:「不如預期啊……」

話未說完,人已經動了。她扯下旁邊破損的厚窗簾,大步走到最近的洗手台,打開水龍頭把整片布浸到滴水不止,再把這張濕重的大帘披到白曉婷與李明傑肩上,濕布貼膚的聲音「撲哧」一響。

「你們兩個就這樣出去,別再理這裡的事。幫我在外面準備一輛卡車,停好等我們。就這樣。」交代完,她轉身就走,乾脆得不帶一點猶疑。

白曉婷和李明傑愣在原地,彼此對望。

「就這樣?」白曉婷意外到挑起眉,「我還以為你們非常需要我們。和對方拼了命打到頭破血流,就只是為了把我們放回去?」

林牧看著那兩張被宏仁雨打過後還沒消腫的臉,苦笑一下,替艾蜜莉亞接話:「你要知道,如果在半天前,我的反應大概也會跟你們一樣。但這半天,她已經給了我夠多『驚喜』。」

他向兩人頷首,語氣認真:「再見。希望有機會再見。」說完,他收住心裡那點不安,小跑步追上艾蜜莉亞,步子不自覺跟得更緊了一些。

「所以妳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啊?」林牧終於把憋著的話說出口,「先去救他們兩個,然後又把人放走,還只交代一個任務。」

他等回應,但艾蜜莉亞只是沉默,腳步不快不慢,帶著他在走廊上漫步。

走了幾步,她忽然開口:「你槍還有彈藥嗎?」

「剩兩個彈匣,還有一個只剩三分之一。」林牧如實回報。

「行,把它給我,包括佩槍。」她語氣乾脆。

林牧也不囉嗦,直接把槍與彈匣全交到她手裡。

艾蜜莉亞低頭檢查,拉滑套、退彈匣、確認上膛,動作一氣呵成。確定一切正常後,她把自己的伯奈利塞到林牧懷裡:「你用這把。雖然沒彈藥了,但拿著嚇人還行。」

林牧下意識檢查了一眼——嗯,並不是「完全沒彈」。還剩一發。

(行吧~妳人還怪好的。反正我把宏仁雨放倒之後,也不想再殺任何人了。)

兩人一路向前,停在通往大廳的那扇木門前。

「所以,就這樣進去?」林牧再確認一次。

「我做什麼,你就照做。」艾蜜莉亞只留下一句,抬腿蓄力,猛地一踢——

門板「砰」地撞開。她幾乎與門同時張開視線,槍口先行抬起,像早就預見門後有人一樣,手指落在扳機上。

砰!

砰!

「什——」

大廳裡負責保護倖存者的兩名 OSTD 安保人員顯然沒反應過來。八神蓮司升起火牆後,對於倖存者而言威脅似乎就不存在了;再加上連續三日高強度、不中斷的戰鬥讓他們在這片刻的平靜裡放鬆了戒心。只不過鬆懈帶來的輕鬆只有一瞬——死亡的代價卻是永恆的。

兩發直擊面門,當場倒地,失去聲息。

下一秒,大廳裡的人群像被點燃的麥浪,一起爆開恐慌的尖叫。林牧捏緊了手裡那把「只剩一發」的伯奈利,視線本能地追著艾蜜莉亞的槍口走——她的節奏,他得跟上。

「好了,各位給我冷靜!」

艾蜜莉亞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劃過大廳,接著她把槍口朝天——

砰!砰!砰!

震耳的回音在拱頂下來回彈。恐懼與絕望的尖叫像被硬生生掐住脖子,只剩零散的啜泣在角落裡顫。

林牧握著那把只剩一發的伯奈利,感覺手心微微出汗——不是怕,是緊繃。

「我知道各位害怕,也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兩個人闖進來,還把保護你們的安保殺了。」艾蜜莉亞一字一頓,讓每個字都清楚的發出來並且準確傳進眾人的耳中。「但我現在要聲明:我是為了大家的性命而來。我會帶走我認可之人的性命,並把我不認可的,留在這裡。」

林牧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吐槽:「什麼繞口令,妳口才真的很不好。」

「騙子!」

那聲音一冒出來,林牧心口一緊——這家夥不要命了嗎?

艾蜜莉亞抬頭尋聲。

八神白把陷入昏睡的哥哥放回枕上,撐著站起來,臉色蒼白卻筆直。「我不知道你們在想什麼,我看不穿。」她咬住每個字,「但我知道你們絕不會履行口頭承諾。所有人都是,尤其是你們。我絕對不會屈服——」

砰!

槍聲短促。林牧看見艾蜜莉亞的腕線幾乎沒晃,彈道不知有意還是無意的偏開要害——子彈鑿進八神白的左肩胛。白的身體像被抽走力氣,膝蓋一軟跪下,神崎紗夜立刻撲上去抱住她,血沿著布料滲開。

艾蜜莉亞沒有多看一眼,轉頭對林牧下令:「林牧,你過去處理。把那兩個醒著的全部綁起來。」她又指向躺著的八神蓮司,「至於八神蓮司,你還記得你提過的保溫瓶嗎?我要你找一個類似水箱、浴缸之類的東西,把他浸在裡面——但別讓他溺死。想辦法讓他的頭一直高於水面,然後把他綁死。我需要雙重保險。」

命令冷硬、無情,卻沒有一絲多餘。

林牧喉頭滾了一下,終究只是點頭:「收到。」

他知道,現在不是反駁的時候——而且,她從不留給人反駁的空間。

「至於剩下的各位嘛……」

砰!

艾蜜莉亞把槍口斜指天花,火光一閃,震耳的回音把大廳裡的嗚咽和騷動硬生生壓住。她掃了一圈眾人的臉,語氣平靜得近乎冷淡:

「各位,我先前就說過——要帶你們離開。現在機會來了。」她微微一笑,接著宣讀了一段她早背熟的條文,「『上帝賜福給挪亞和他的兒子們,對他們說:你們要生養眾多,遍佈地面。你們要管理所有地上的走獸、空中的飛鳥、地上的爬蟲和海裡的魚,牠們都必懼怕你們。凡是殺人害命的,無論人或獸,我必向他們追討血債。凡殺人的,我必追討他的血債。凡殺害人的,也必被人殺害,因為人是上帝照著自己的形像造的。你們要生養眾多,使地上人口興旺。』」

「搞什麼東西啊,神神叨叨的,在那邊自比挪亞。」林牧在一旁嘀咕,手上沒停——把八神白、神崎紗夜,以及那個已經睡死的八神蓮司用塑膠束帶綁了個結結實實。

艾蜜莉亞挑了下眉梢,像是替自己剛才那串經文做總結:「行吧,我就翻譯翻譯。」她的笑意帶著刀鋒,「我們不是不能帶無限的人離開——而是那不符合我們的利益、世界的利益、人類的利益。所以,我只會帶走對人類最有貢獻的人。」

「這!」人群裡有人忍不住站出來,聲音發顫卻硬撐著,「這跟你們說的不一樣!」

砰!

第二聲槍響劃破空氣,彈殼在地上輕脆一跳。艾蜜莉亞抬槍、落槍,一氣呵成,視線不帶一絲波瀾:「還有問題嗎?」

全場沉默。只剩下呼吸與心跳,在寬闊的大廳裡此起彼落。

「真荒誕。妳們那破公司裡,妳們大概也是被壓迫階級吧~不然怎麼這麼熟練。」

八神白咬著字,一面盯著正準備把八神蓮司「特別保護」起來的林牧。

林牧撓了撓臉頰,想了兩秒才回:「怎麼說呢……這剛好相反。除了高層不當人以外,我們反而比較像人上人。」

他說完便慢步走向旁邊的茶水間,目光在洗手槽、儲水桶、拖把桶之間來回打量。(找個能浸身又不會嗆死的——頭得一直高於水面,還要能把人綁死固定。嗯,這個深槽勉強可用。)

「被禁錮的人上人。」八神白冷冷頂回,像在給他的話下註腳。

「沒妳想像的這樣。」

洪導領著斯臺特曼慢悠悠走了出來,正好聽見這句,淡淡丟下一句話,隨即把注意力移到艾蜜莉亞身上:「完成了。現在只要到指定地點就行。至於妳要的名單——」他遞上一張寫滿名字的紙。

「好。」艾蜜莉亞接過,視線掃過,開始向大廳報名:「柳少卿。」

她喊得很大聲,聲音穿過迴廊,直灌進茶水間。林牧正試著把塑膠束帶繞過水龍頭固定,聽到名字不由得一愣。(柳少卿……非對稱收容方式的發明者。)

「傑森・布朗。」

林牧又點了點頭。(傑森・布朗。區域異常風險評估系統的理論提出者。)

接著,艾蜜莉亞連續念出十幾個名字。被點到的人一個接一個起身、走出來,臉色蒼白卻沒人敢吭聲。林牧把最後一圈束帶拉緊,再檢查八神蓮司的頭部角度與呼吸,確定無誤後轉身返回大廳。

「約翰・克勞德。」

艾蜜莉亞叫到最後一人,抬眼看了圈。

林牧恰好回到她身邊,手心還帶著水氣。

「好了!能上天堂的人就只有這些。」

她話音一落,沒被叫到的人群瞬間躁動起來,怨聲、質問交雜在空氣裡。

砰!砰!砰!

艾蜜莉亞抬手便是三槍,乾脆狠辣。三個人當場倒地,血腥味立刻擴散開來。

林牧默默收住呼吸,餘光掃過四周——混亂被瞬間制止住,像有人把吵鬧的開關一把按斷。只剩下壓抑的抽氣聲,在大廳裡此起彼落。

「林牧,去看外面那道火牆——熄了沒。要是熄了,就把『幸運兒』們帶上車。」艾蜜莉亞仍在鎮住人群,語氣不疾不徐。洪導則攙著斯臺特曼,朝外頭停著的卡車走去。

林牧臉色很難看。他一邊往出口探去,一邊在心裡質疑自己。(我是不是惡魔?和同夥一起殺人,按理說我應該反胃……可為什麼她開槍時,我竟有種莫名的暢快?像是世界被擦乾淨了一角——荒唐得要命,卻……上癮。)

念頭回到先前的三槍——打進宏仁雨身上時,他幾乎沒有罪惡感。(也許從那一刻開始,我就壞掉了?難不成我其實有虐殺癖?)

「走!快走吧~你們很幸運。」他把被點名的那些人往車邊趕,口中喊著、腳步不停歇,同時又像在審視鏡子裡的自己。肩頭忽地被人拍了拍,他回頭——

「米德里斯!」熟面孔入眼,他怔了下,隨即想想也正常:這傢伙學術泰斗,被挑中再合適不過。

「這是在搞哪一齣?」米德里斯低聲問。

「我要是完全清楚就好了。」林牧嘆口氣,苦笑。

另一邊,斯臺特曼邊走邊回看那群綠色的小傢伙,忍不住出聲:「一定要這樣子嗎?」在他眼裡,這些人像聖戰士般冷酷決絕,又像下山不眨眼的土匪;但他們救走知識分子的動作,偏偏又沖淡了他原先的厭惡。

「只取我等所需罷了。」洪導語調平平,「剩下之人,咱們沒看到他們的價值。老實說,真要撤,我們三個只帶走你就足夠。我也不懂艾蜜莉亞為何要多帶,或許是想擴大戰果吧。」

「……」斯臺特曼沉默,腦中忽地浮起艾蜜莉亞見面時說過的那幾句:

這個公司需要你。

這個世界需要你。

偉大的計畫需要你。

人類們需要你——

「需要我嗎?」她喃喃自語,「為什麼創新公司這麼需要我……究竟,是怎麼樣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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