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要一群忠誠度堪憂的人做什麼?」斯臺特曼盯著卡車上的受選者——他們嚇得臉色發白,眼底卻還燒著不屈的光——又看向正駕駛座的艾蜜莉亞。
「等他們成為公司『資產』的一部分後,就不會跑了。」艾蜜莉亞語氣冷硬,像在陳述一道物理定律。
「資產……」斯臺特曼喃喃,忽然一個念頭竄起,「等等,該不會我——」
「不,你不會。」艾蜜莉亞漫不經心打斷,「我們和他們有些協議在。」
「我想請問,這所謂的『他們』指的是——」斯臺特曼的眉頭擰緊。
「別擔心,是擔心你小命的人,不是要你命的。」艾蜜莉亞說完,把車緩緩停住,側頭問:「林牧!往哪兒開?」
「等我一下好嗎!」林牧抱著一摞摺得亂七八糟的地圖,指節壓著太久發白,「你知道把一九四九年的北平圖跟現代中國地圖對起來有多要命嗎?」
「會不會是這裡?」米德里斯靠過來,指尖落在圖上一角。
「不對。」林牧搖頭,語速加快,「要是照你剛剛那個點轉彎會繞遠路——應該在這裡。」他用指節點了點另一條線,目光仍在兩張地圖間來回剝離。(老地標對不上新路網……呼,冷靜,再核一次。)
一旁維持秩序的洪導瞥見米德里斯又黏到林牧身邊,嘆口氣,已經懶得再攔:「算了……反正你是這群人裡最配合的。」
這話可不是反諷。整車人裡,米德里斯的抵抗最弱、配合度最高,三不五時就擠到林牧旁邊搭話,態度親得像同隊隊友。甚至方才洪導打了個噴嚏,他還順口慰問:「保佑你。」
林牧還在兩張地圖間拉扯思緒,耳邊先傳來艾蜜莉亞不耐的催促聲:「林牧!還沒有好嗎?」
他忍不住小聲嘀咕:「急成那樣是妳家失火喔……」
「我耳朵沒聾!」她回頭,語氣發冷,「林牧,你有膽再說一次,我讓你吃不完兜著走。」
「行行行……奇怪了,我們又沒有生理期,怎麼她搞得像來大姨媽一樣。」林牧還是忍不住嘴碎,聲音壓得極低。
「林牧!」這回她是真的動了火。
「那個!」——一個陌生聲音適時打斷。對林牧而言,簡直像救命稻草,他立刻轉頭接話:「誰說話!」
一名二十出頭的青年在車側露面,禮貌而克制:「假如不嫌棄,我能看一看嗎?」
林牧打量對方,歪頭確認:「你是天原柊史?」
「正是本人。」青年微微鞠躬,「我平時常旅行,對路很敏感。方便讓我看一下嗎?」
「啊、喔……行,這裡,兩張地圖。」林牧把一九四九年的北平圖和現代中國地圖一併遞過去。
「這種感覺真荒唐——人質給劫匪指路。林牧,你可真廢物。」洪導在旁邊陰陽怪氣地吐槽。
「我可沒說過我是製圖師。」林牧懶得理會酸言,反而往天原柊史身邊湊,想看看這傢伙到底有多能耐。
天原柊史低頭掃過兩圖,指尖輕點、比劃,語速乾淨利落:「按照舊地圖沿著這條街區直走,左轉、再左轉,前進五百公尺,就能到達現實空間的目的地。」一句話把路線、拐彎、距離全交代清楚,效率把林牧和米德里斯秒成渣。
「我們完敗欸,林牧。」米德里斯不客氣地補刀。
「看看你,林牧。」洪導順手再捅一下。
最致命的還是艾蜜莉亞,她甚至懶得抬眼,只淡淡來句:「接下來讓他看地圖好了。」
林牧沉默了兩秒,把吐槽咽回肚子,默默退到卡車一角,抱著膝蓋仰望那片灰濛濛的天空——
(我認了……我是個廢物。)
天原柊史在眾人注視下把兩張地圖塞回林牧手裡,笑意溫和:「沒有那麼糟糕。林牧,對吧?那位有名的林牧?」
「是!正是本人。」林牧眼睛一亮,背脊都挺了些,「沒錯,我就是那位天才收容專家。」
「提醒各位,他就是個廢物。」洪導毫不留情拆臺,「那些響亮的名號,全是公司包裝。真實版本:廢物一枚。」
「欸欸欸,好歹我也有些本事。」林牧嘴硬回敬,「我現在能自己完成百分之七……五十的收容間設計,還能把握八成機率不會收容失效。坐這個位子的人哪個不是從火坑裡爬過來?想想看,我可是要管理那家收容全世界八成以上異常的『創新公司』的收容體系——這龐然巨物,有誰敢和我比?」
「這……真是辛苦您了。」天原柊史失笑,目光像在打量,又像在致意,「不過我想問一句:我會不會也變成你們那樣的提線娃娃?」
林牧一滯,還在想詞,駕駛座的艾蜜莉亞先開口:「你不會。」她的語氣平平,卻把話說死,「在座那些拿到前往『天堂』機會的人裡,有些只能半途下車。你,天原柊史,就是其一。我們和你父親談過——松木建築公司替我們建造一座祕密建築,交換條件是有機會的話把你救出來。可惜,你也沒辦法真正自由。」她說完,淡淡一笑。
「說得好像我們很自由一樣。」洪導悶聲吐槽。
艾蜜莉亞忽然正色,語調壓得很穩:「相信我,洪導。我接任務之前,從高層管理委員會那裡知道了……一些事。和任務無關,我也不能說。但你相信——等你真正了解時,你會慶幸自己是舉著火把照亮道路的那個,而不是在黑暗裡自我激勵、盲走的人。」
「這跟妳說的『偉大計畫』有關嗎?」斯臺特曼忍不住插嘴。
「……無關。」艾蜜莉亞頓了半秒,低聲落下兩字,便收了話頭,專心把車再次發動開往前方。車廂裡一時只有引擎的低鳴與眾人各自的呼吸。
「創新公司好多祕密呢。」天原柊史靠在車壁上,目光掃過車斗裡那群人,語氣淡淡卻不失鋒利,「不過我覺得,那些祕密多半只是你們編的話術——把人變成提線娃娃後,至少還能自我安慰。」
「盡管這麼說吧。」艾蜜莉亞只回了半句,像把話題直接掐斷。
十來分鐘後,車子緩緩停住。
「斯臺特曼、洪導,去處理我們要離開用的裝置。林牧,看好剩下的人。我有重要的事。」艾蜜莉亞停留在駕駛座上,看都不看一眼,聲音冰冷。
「收到。」林牧自然服從。他把被選中的人都叫坐成一個圓,自己沿著外圈繞,眼角餘光看著每一張臉——恐懼、麻木、不甘,混在一塊兒像一鍋沒攪勻的湯。
「林牧——」
米德里斯叫了他一聲。
「大的還是小的?小的去那邊、我看得到的地方,隨便尿;大的給我憋住。」林牧頭也不抬,順口就回。
「不是啦!林牧,大事!」米德里斯一把拉住他的手,指尖都在發抖。
「什麼破事讓你緊張成這樣?」林牧這才轉身,正眼看他。
「我的手機還在會場。」米德里斯吞了口口水。
「所以呢?」林牧面無表情。
「文件。」米德里斯只丟出兩個字。
林牧沉默了半拍,才慢慢開口:「不重要了。」
「怎麼會不重要?」米德里斯皺眉。
林牧攤了攤手,像在列清單:「原因一,艾蜜莉亞說公司一直都知道我的行為;原因二,你很快也會變成小綠毛同志——你懂的;原因三,會場那些倖存者基本上活不下來。把這些加一加起來,我覺得文件不重要。她還說過,像我跟你這種人,絕對看不懂那玩意兒。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詭異黑科技,但——對文件,別執著比較好。」他晃了晃腦袋,語氣像點了根煙的老頭,嘮嘮叨叨卻意外篤定,「就這三天多吧,把我對那份文件的好奇磨到一點不剩。」
米德里斯聽完,肩膀慢慢垮下去:「……那好吧。」
既然連林牧都放了手,他也懶得再抓著不放。
「行吧……各位遲早都是未來的同事、家人,聊個天,緩和一下氣氛。」
林牧見米德里斯閉嘴後,整群人又安靜得出奇,便硬著頭皮開口。效果?依舊死寂,像有人把所有人的聲帶一併掐住。
「我們用好了!」洪導在遠處喊。林牧抬頭,見艾蜜莉亞也從駕駛座躍下,經過他身旁時把伯奈利塞回他懷裡,自己則取回先前為了壓制人**給他的手槍。
「哇,是那把『只剩一發』的伯奈利耶~」林牧像捧著古董寶物般打趣。
「故障我排除了。」艾蜜莉亞沒理會他的幼稚,只冷冷交代。
她抬腕看表:「直接啟動。若我的表在戰鬥裡沒壞,我們已經超出我計劃好的時間有二十多分鐘了,我可不希望耽誤回家時間。」
洪導轉下開關,裝置進入啟動序列。他雙手在面板上飛快操作,隨著一聲清脆的「咔嗒」,整臺空間撕裂機開始震動,機殼滲出不自然的藍紫色輝光。緊接著傳來詭異的聲浪——像電鑽卡進老舊磁碟機裡的磨鳴,低鳴、嗡鳴層層疊上去;一切都和他們先前用過時如出一轍,只是那段不知源頭、像有人在機器裡尖叫的電子雜音,此刻更像「真的有人」在哀號,而且更淒厲。
「等下門一開,我和斯臺特曼先進去——他是主要目標。接著林牧、洪導,慢慢把人質送入這扇門。」
艾蜜莉亞的語氣仍舊平靜,冷得像冰塊一樣。可即便這回有洪導與斯臺特曼兩位天才背書,眼前畫面依然不像可信賴的科技奇蹟,反倒像一場即將召喚地獄之門的中二儀式。
「來了!」艾蜜莉亞低喝。
嗡鳴攀到某個詭異的共振臨界,空間像被「啪」地扯開——現實如同被手硬生生撕裂的布面,一道半透明的裂縫懸在眾人面前,邊緣流光微顫,彷彿另一頭正呼吸。
「請。」
艾蜜莉亞側身伸手,做了個像服務生般的請勢。
斯臺特曼只猶豫了片刻,便抬步踏入那道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