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不敢相信你们居然成功了!」
设施经理李永平一见到人,还是难掩震惊。老实说,他和手下已经等到心都凉了,正打算撤出、等总部下达「全面撤离/废站」的命令时,林牧他们偏偏在最后一刻出现在眼前。
他们一行聚在北京市中心某栋大楼的地下停车场。冷白的日光灯在天花板上嗡鸣,混着机油味与潮气——这里正是计画约定的会合点,没错。
「这么没信心吗?」艾蜜莉亚瞥了眼公司传来的命令,头也不抬地回李永平一句,「你就是太缺乏信心,所以凡事过度慎重。这种性格,通不过调职评鉴、没法进总部,很正常。」
「我倒是庆幸当初没通过。」李永平低头看她一眼,苦笑。
林牧听到两人的对话,从旁凑了过去:「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去接某个设施或站点的主管也行。至于 DAM 主管这个位子——就交给你。」
「不了,谢谢。」李永平微微颔首,「林牧博士,你才是最佳人选。」
「看来是个不了解你的人。」洪导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补刀,「『林牧博士』——会这样叫你的,不是新人,就是刚入职不久,或者压根不关心总部流言的人。知道你那些破事的,只会叫你『主管』,打死不承认你的任何学历。」
「谢谢你这么机车地帮我自我介绍。」林牧摊了摊手,表情嫌弃,但也没否认。
(这嘴炮真是从不手下留情……不过嘛,也不是全没道理。)
「林牧主管……到底干了什么事?让各位宁可抛掉『博士』,改用『主管』来尊称他?」李永平终于忍不住,好奇心从眼镜后面探出头来。
洪导才刚张嘴,准备把林牧的黑历史整桶倒出来,林牧立刻一把捂住他的嘴:「没必要知道太多。」他把话锋一拐,干脆对李永平道:「那个……永平啊,这些人你们是要运去上海吧?」
「对。」李永平把视线移回传真与清单,语气平稳,「其中少数要转交特定组织,大部分先送到上海做检查,再往厦门,伪装成游客,经由小三通走金门线。」
「小三通啊……」林牧歪着脑袋,脑中把路线飞快排了一遍。
「是说,我们要怎么回去?」洪导把林牧那只手扳开,问得直接。
「你们……可能有些麻烦。」李永平的表情一沉,像是把坏消息咽到喉咙,终究还是吐了出来。
「怎样的麻烦?」林牧追问。
「这几天闹出这么大的事,很难不引起中国政府重视。海关、边境、海岸线都在全面加强管制。」李永平长吐一口气,接着点名道姓,「照道理,你和洪导都被盯上了。OSTD 正全力查你们,甚至直接闯进上海站点大肆搜查。好在我们没有留任何纸本文件。」他顿了顿,补上一句安抚,「不过先别太担心,总部会替你们想办法。」
「……………」艾蜜莉亚抬起头,语气冷冰冰得毫无丝毫感情:「我们死回去。」
「……………」林牧和洪导同时看向她,对视一眼,空气里仿佛多了几度的尴尬。
「妳真的很不会说话。」林牧皱眉,「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我不是开玩笑。」艾蜜莉亚把手上的传真放下,纸角在她指间发出干脆的「喀」声。
「我刚看的是公司传来的『返航方案』。」她补了一句。
「要我们——死回去?」林牧的脸色抽了一下,苦笑都挤不出来。 「我知道这公司平时不干人事,但也不用夸张到这种程度吧?」
「他们没写得那么直白,但……差不多这个意思。」艾蜜莉亚把文件递过去。冰冷的文字黑白分明,上头的文字篇幅占满了文件一半。林牧盯着那一行行字,喉头微动,沉默在地下停车场的混凝土里蔓延开来。
林牧立刻把文件夺过来,边走边看,洪导也整个人凑到他肩上。传真纸边角还带着热度,并传来刚列印好的纸独有的气味。
「——兹事重大……不可怠慢……回……照计划……回天……『归返协议』?」林牧念到这几个词,眼皮直跳,「妳是认真的?我们前面拼了命想活下来,现在说自杀就自杀?」
「怎么?」艾蜜莉亚挑眉,「前面不是你一直嚷着『干脆死了算了』?怎么了你。」
「我虽然知道这可能是『最优解』,但观感极差啊。」洪导插嘴,耸肩道,「整个就有种『生命很廉价、公司卸磨杀驴』的味道。」
「我们的小命可不廉价。」艾蜜莉亚语气冷冷,嘴角却勾了勾,「再说公司全款负担。而且——你们还能顺便体验一次『死亡』的感觉,怎样,不错吧?」
「我可没兴趣体验花式死亡。」林牧把纸一折,脸色难看。
「那我指定一个好了——林牧,你就『窒息』,怎样?」艾蜜莉亚语气云淡风轻,说出的内容却毛骨悚然。
「不了,那我体验过了。」林牧干脆拒绝。
「玩这么大的吗!」艾蜜莉亚装出吃惊的表情。
「不是什么『窒息 play』。」林牧黑着脸回怼,「再说我怎么可能玩到?现在公司里清一色全是女的欸!」
「你也可以在高峰会去钓男人啊~」艾蜜莉亚做了个甩鱼竿的手势,活灵活现。
「行了,我不想聊了。」林牧把传真往李永平那边一递,抬头干脆道:「永平,这里有没有霰弹枪?直接给我来个痛快。」
李永平闻言只摇头,面露难色:「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下不去手。」
「储存我们意识与记忆的 CPC 晶片,要取出很困难吗?直接拿掉,对我们有影响吗?」洪导忽然掷出一个诡异的问题,声音在地下停车场的混凝土墙面上闷闷回响。
「我不知道。」艾蜜莉亚干脆。
「你不知道?」林牧挑眉,「我以为妳清楚得很。」
「我看起来像研究员吗?」艾蜜莉亚反问,语气一如既往的平。 「命令只写了要我们去死一死——等等,不对。李永平,你不是也有一份文件?」
「有,确实有。」李永平点头,又补上来龙去脉,「但那文件被指名要交给上海站点的首席研究员。他看了之后跟我说,他需要你们的尸体。老实说,他讲出这句话时我吓了一跳。不过现在嘛……公司又要你们『死回去』,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研究员人呢?」洪导问。
「在那边那辆卡车上。」李永平抬手,指向不远处一台丰田的载货卡车,「他说要跟来,我就让他跟了。」
三人对看一眼。林牧把手里那张传真折好,塞回口袋,和洪导、艾蜜莉亚一同朝卡车走去。潮湿的地面带着汽油味,鞋底踩过去发出细碎的水声。
走到一半,艾蜜莉亚没回头,只淡淡丢下一句:「李永平,剩下的事,你能完成吧?」
「我一定能完成。」李永平深吸一口气,收起方才的踌躇,「你们……决定好——那个——想怎么死,再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朝手下走去,开始分派后续任务。
三人走到一台卡车前,只见副驾上蜷着一名约三十岁的男子睡得正香,腿上还搁着吃到一半的便当,油渍在便当膜上反着冷光。
艾蜜莉亚伸手要开门叫醒人,却被林牧拦住。
「干嘛?」她狐疑地看他。
「看好了。」林牧笑嘻嘻地绕到驾驶侧,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上去,接着——
叭叭叭——叭——!
地下停车场被巨响掀了盖,声波在混凝土间来回撞墙。副驾那位直接「垂死病中惊坐起」,手一抖,便当差点翻了盘。附近的公司雇员也全被吵得抬头四顾。
「你一定要看看你的表情,值回票价。」林牧笑到合不拢嘴。副驾那位就没心情了,青筋一跳:
「你这个浑蛋!」他卷起袖子抡拳朝林牧挥去。
林牧身子一闪,轻松避开。第二拳、第三拳接踵而至,他同样都晃肩让过。
「太弱了。」林牧摇头叹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林牧,别闹了。你谁也打不过,就找普通人泄愤吗?」艾蜜莉亚说着,顺手把副驾车门拉开。
「行行行,反正他也就这几招。」林牧摊手,推开驾驶门,利落地从车上一跃而下。
艾蜜莉亚微微收敛表情,正色自报来历:「艾蜜莉亚・佛格,异常情报与机密维护处——AICD。」
「要这么严肃吗?」林牧跟着举手,「那我……林牧,异常管理部——DAM。」
「洪导,异常武装与应用技术部——AWD。」洪导也点头示意。
副驾上的男子先是发楞,接着瞳孔一缩:「等一下,你们是——传真里提到的那三个!?」
「对。」洪导向前一步,「我能问个问题吗——那份传真文件上提的处置?」
研究员很快回道,语气冷硬像念流程:「开颅手术取出。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CPC 晶片就像一张 SD 卡,原理我不清楚,文件只写:开颅取出。还有——不推荐霰弹枪,会破坏 CPC 晶片。能不伤脑就不伤。」
「公司就不能发个安乐死针吗?」林牧怨气十足。
「安乐死针会被我们的身体判定为侵入性毒物。」洪导补充,神情反而认真起来,「一开始会很痛苦,但毒性会慢慢被代谢掉。我之前做过一点研究。」
「所以只能使用物理的方式,是吧。」艾蜜莉亚点头,随即拔枪——抬腕即瞄准林牧,「那就——」
砰!
「我干林老师!」林牧爆粗口,整个人往侧一扑,子弹擦着头发过去,身体的冷汗不自觉的冒了出来。
艾蜜莉亚挑了下眉,显然对他能躲过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自己身上被开了三个洞还能跟人谈笑,她也就把惊讶丢一旁。
「有病喔!」林牧一边骂,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脑袋瓜确认还在。
「反应不错。」艾蜜莉亚淡淡给了评语——像在打靶场看学员过关。林牧翻了个大白眼,显然对这份「称赞」完全不领情。
「脑袋不是最佳选择。」洪导按着太阳穴,像在把思绪一条条理顺,「这副身体最脆弱的确是脑,但也因此会做重点防护。我建议走医疗路线:过量麻醉——先把我们迷晕,开颅取出 CPC 晶片,随后立刻把我们的躯体焚化。流程干净俐落。你看行不行?」
「行。」研究员想了想,很快点头,「反正也不用担心麻醉剂量过量『害死人』。你们本来就该死。」
「我们本来就该死,是吧。」林牧听得耳根发痒,这群人把「死」挂在嘴边像口头禅,晦气得要命,能不能文雅一点?
「当死亡变得廉价,大概就是这样。」研究员淡声补了一刀。
「不,一点也不廉价。」艾蜜莉亚抬眼,语气冷硬却笃定,「这副身体价值连城。这一回是公司独自吃下成本;可要是你们自己犯蠢死掉——恭喜,直接变成『真奴隶』。」
「我们现在这状况已经很像奴隶了,我不在乎成不成『真』。」洪导摊手,嘴上仍不改毒舌。
「实际说起来——」林牧咳了一声,替自己找个能站得住脚的说法,「我反而觉得我们比较像『被以人上人待遇关着的劳工』。吃得好、用得好,就是不自由。」
「我说过了,这才是真自由。」艾蜜莉亚顶了回去,红宝石的眼眸像刀刃,与他正面相撞。
(真自由?)林牧心底冷笑一声,没接话。
远处,李永平抱着手臂看着三个绿毛长官你来我往,终于无奈叹气,小声自语:「这三位活神仙能不能——『赶快死一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