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结果？」
艾蜜莉亚看着眼前分成七个的大银幕。
「我仍然觉得，完全放弃中国的市场，还有中国异常的调查权，是一个极大的损失。」
「对于目光浅短的妳而言，当然是损失。」
「但对我们来说，这只是长远目标里一个必要的小伤。」
「在 OSTD 强烈干涉与管制之下，我们创新公司对中国异常的调查基本上已经等同于没有。再加上他们政府极力保护本国商业的政策，我们几乎不可能在中国开展业务。对整个公司而言，立刻止损、抽身离开中国，才是正确的选择。」
O-2 的声音被电子处理过，语气却淡得仿佛事不关己。
「根据我旗下部门的计算，虽然撤离中国，会让我们在整个东亚地区的异常工作出现一个相当巨大的缺口，但换个角度来说，位于中国的那一整摊异常烂事，之后就会完全由 OSTD 接手。」
「对公司——准确一点说，对公司地下部门而言，这可以大幅减少经费消耗。」
O-3 接着 O-2 的话补充道。
「你们的解释合理，并且可以接受。」
艾蜜莉亚慎重地向高层回应。
她心里还是有些小小的惊讶——老实说，她一开始并不觉得高层管理委员会的人会理她，原本以为对方只会叫她别多管闲事。
既然如此，她也打算好好把握这次委员会愿意回答问题的机会。
只是有些话不能直接问出口，她只好决定拐弯抹角，慢慢把答案给钓出来。
「我有一点好奇。玉山总部这边明明也有能力检查林牧的 CPC 晶片，为什么不干脆交给我们『异常情报与机密维护处』来检查就好呢？」
艾蜜莉亚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林牧所接触的资料与文档内容，已经超出了 AICD 的权限范围。」
「关于这件事，我不允许妳再多问。妳只需要遵守命令就好。」
O-1 的语气严肃到几乎不容置疑，直接切断了艾蜜莉亚继续追问这个话题的可能。
「倒是我这边有个问题，很想听听妳的看法。」
「在妳的回报报告里，林牧提到自己对某个人——或者说一名异能者——有种莫名的反感。这点，是真的吗？」
O-7 带着明显的好奇发问。
「关于林牧自称对某个人有莫名的反感，最一开始我也只是单纯当成『他个人不喜欢某个人』而已。」
「不过，他讨厌的那个人有点特殊。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那家伙到底算是奇术师、异能者，还是现实扭曲者，但可以确定的是，他掌握了一些能力。」
「我个人倾向认为，这纯粹是林牧本身强烈排斥异常的心态在作祟。」
艾蜜莉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完。
O-7 只发出了一声「嗯……」，随即便沉默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持续了好几分钟的沉默，让艾蜜莉亚整个人慢慢绷紧，开始反覆回想自己刚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我是不是哪里说错了？如果有任何冒犯之处，我在这里向各位委员道歉。」
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压迫感的沉默，艾蜜莉亚先低头认错。
「不……妳不用道歉。」
「相反地，我还得谢谢妳。妳帮我搜集到了非常宝贵的研究数据。」
「目前看起来，我主导开发的这副身体，运作相当正常。」
即使经过电子处理，O-7 声音里那股压抑不住的愉悦，仍然清晰可辨。
「很成功？」
疑问几乎要满到从脑袋里溢出来，艾蜜莉亚忍不住追问。
「可以把这当成你们这副身体的『隐藏功能』。」O-7 开始解释。
「我们并没有让你们一开始就完全启用身体的所有机能。毕竟你们的意识才刚被转移到这具新身体里，得先让你们习惯最基本的部分。」
「林牧会产生那种厌恶感，是因为这副身体本能地排斥异常，甚至在某些层面上，对异常具有压制力——当然，这些全都是被动的。我也不清楚这种压制力的具体效果到底到什么程度，但可以确定的是，你们在性格上会本能地厌恶、排斥异常。」
「根据我们从林牧 CPC 里读取到的资料，我很清楚他经历过几场战斗，脑部也可能以各式各样的方式遭到攻击。再加上你们的躯体本来就是提早出舱，尚未完全成长，这两个负面因素叠加，才导致他体内某些原本被暂时封锁的机能，被意外触发了。」
「被停止的功能……」
艾蜜莉亚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又停顿了一下。
「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公司要做这种吃力又不讨好的事？」
「我是说……我一直被各位告知，只有这么做我才能获得自由。我也记得，自己一开始明明是持反对意见的，可我却完全不记得，为什么最后会突然答应变成现在这样。」
「但我的大脑一直在提醒我——这样才是自由。我知道，我绝对曾经知道些什么……那段被抹去的记忆里，究竟藏了什么？」
高层管理委员会的成员们一时间全都沉默了。
过了好几分钟，才由 O-7 再次开口。
「我先向妳声明，妳绝对不是被强迫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我可以拿自己的性命作保。」
「至于记忆的部分，那是我们跟妳反覆协商后的结果。是妳自己同意，才进行的记忆删除。」
O-7 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让她消化这些话。
「就算如此，妳还是想知道真相吗？」
艾蜜莉亚才正要开口回答，O-1 却抢先了一步。
「佛格小姐，以妳在我们身边工作的年资，妳应该很清楚——在这一行，知识与真相，往往跟诅咒差不了多少。」
「就算如此，妳还打算要知道真相吗？有的时候，我也会希望自己能一无所知，只要在爱琴海旁的别墅悠闲度假，不必为任何事情东忧西虑。」
「我……」
到嘴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吞了回去。
O-1 说得没错，有时候不知道，或许反而比较幸福。
万一，自己其实是「不想」知道真相的那一方呢？
「再说了，妳们总有一天，还是会等到真相解密的那一刻。」O-2 补充道。
「毕竟，从某个角度来说，未来我们迟早会把真相摊在全人类面前。」
「好，那我就不再追问了。」
把方才的对话在脑中绕了一圈之后，艾蜜莉亚决定尊重过去那个做出选择的自己。
「另外，佛格小姐，我们打算再交给妳一些任务。」O-2 接着说道。
「目前是暂时把妳安置在 AICD，挂名特战教官。但说实话，我不打算让妳只待在那个位置上。」
「妳将会直接接替现任 AICD 主管的职位，原主管则会调往德国汉堡任职。这样一来，也算是你们两个都获得升迁。正式的调职令，会在下礼拜一的会议上对外宣布。」
「妳的任务也很单纯。」O-1 语重心长地说。
「把总部里所有的人都盯好。」
「我们不方便另外派调查官过去，毕竟连外表都和你们不一样，调查效率绝对会大打折扣。我希望由妳出面，彻底杜绝再出现像林牧主管那样，个人手上握有过高机密档案的情况。」
「谨遵命令。」
艾蜜莉亚正式回应。
「记住，妳是我们安插在那里的眼线。」
「只要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向这里回报。」
O-1 说完，画面随即被关闭。
随着 O-1 率先离线，其余委员的视窗也一个接着一个暗了下去。
自由吗？
我究竟是知道了什么，才会选择亲手把那段记忆遗忘？
疑问依旧在心底盘旋不去，但至少现在，这已经不是她「必须」优先烦恼的问题了。
她推开会议室的大门走了出去，在走廊上慢慢行走。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却又称不上真正熟悉的地下部门景象。
过去，她的身分其实是高层管理委员会直属的特战教官，专门负责训练保护——保护……什么来着？
连这种等级的记忆也一并被删除掉，保密工作真的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艾蜜莉亚在心中一边吐槽着高层管理委员会，一边一路走到了 RMCE「露西娅维护与连续工程中心」。
刚好此时，林牧和洪导也已经结束了归返，从培养舱里被取出来。两人全身一丝不挂、皮肤水嫩得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自己可是用最快速度归返的。当她出舱的时候，林牧跟洪导还只是两个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晶片而已呢。
「两位，再次体验顶级回春手术的感觉如何啊？」
艾蜜莉亚笑着打招呼。
「可能是第一次醒来那一回，脑子被各种事情和疑问塞满，又被异常暴揍了一顿，完全没空去体验什么『新生儿』的感觉。」
「结果现在反而觉得，穿衣服哪里都不太舒服。」
洪导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臂。
「第二轮体验，一直让我有种诡异的既视感。」
「还在想到底像什么，结果一想通——啊，原来是惧亡者啊。」
「被邪恶星神（公司）骗去卖灵魂，最后变成太空死灵的那个惧亡者种族。」
林牧忍不住吐槽。
「灵魂这种东西不好说，也不怎么科学，不过『不会死』这点倒是真的。」
「你们就不能往好一点的方向想吗？」
艾蜜莉亚一边说，一边走到旁边，顺手把两套西装加白大褂丢到两人怀里。
林牧和洪导两人还不太习惯新身体，只能有点笨拙地操控四肢，把衣服一件件穿好。
「这衣服以前有这么粗糙吗？」
林牧忍不住发问。
「要是刚出生的小孩会说话，大概也会讲出你刚才那句感想。」
洪导顺口补了一句。
「行！既然都穿好了，那我们就去吃点好的吧。」
「现在下午三点，来点派，再配个下午茶怎么样？」
艾蜜莉亚笑**地提议。
「出现了！典型英国行为！」
「艾蜜莉亚正式被验证为真．英国人。」
林牧刻意用一种欠揍的、刻板印象里的英式英文腔调说着中文，把这句话念得格外夸张。
「你他妈——」
艾蜜莉亚一时间也分不清自己到底该气还是该笑。毕竟她完全反驳不了……
谁知道外国那些对英国人开的刻板印象玩笑，居然会有一天在自己身上被实地验证。
「行了啦。」
洪导拍了拍林牧的肩膀。
「我现在也很明显感觉到肚子在抗议了。管他 RMCE 说什么要先吃流质食品的规定，走！吃派去。」
三人就这样并肩往走廊深处走去。
「那个，我有件事——」
话才说到一半，艾蜜莉亚却自己先噎住了。
「怎么了？」林牧侧头看向她。
「不……没什么。」
艾蜜莉亚稍微思索了一下。既然调职令会在下礼拜一才正式公布，那她也不急着这么早告诉这两位，自己即将成为 AICD 主管的事。
现在，比起那些极度繁琐的工作事物，还是好好享受一顿下午茶比较要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