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发出“接听”的指令,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有效。所幸,脑海中传来了通话时特有的细微噪音。
仿佛从遥远的听觉边缘传来的一声“喂?”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早已鲜活不再的自己,我多么害怕现在的自己完全没有能力回答啊!
我尝试用意识发出声音,结果很成功:“你好。”我感觉我下一句可能就要夹杂着哭音了。
“啊……想不到真的可以接通啊。”我愣了一下,原来电话那头是一种苍老非常的声音,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一位瘦骨如柴的老人和我一样躺在病床上的情形。我不禁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感。
“请问您是……”我谨慎地提问。
“啊,只是一个快老掉的老头罢了,没有必要知道我是谁。”虽然声音很苍老,但谈吐间还是很流利。我油然升起一股钦佩之情。
“好的……那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我生怕他突然就挂断电话,赶忙继续向他提问。
“没有什么,只是临死前有些寂寞而已,随手打了个电话,打扰到你了吧?”他语气很抱歉地说道。
怎么会?我对这时的来电可求之不得呢!虽然不知道老先生为什么能通过电话和我的大脑相连通,但我已经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不不,当然不会,我也想和您聊会天。”
对面仿佛长舒了一口气,接着说:“那就好,我对接听的人的情况可完全不了解,还想如果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就糟糕了。”
我应付着笑了一下,然后问他道:“感觉您的声音听上去很健康啊。”
“哪有。”我可以想象到他在对面虚弱地摆着手,但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场景,我竟会感到很熟悉,“只是医疗器械的功劳,我全身的器官都已经衰竭了,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没有那么痛苦吧。”
“真好啊——”这句话一溜出脑袋我就知道自己应错话了,赶忙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对面传来和蔼的笑声,“我倒觉得这话挺舒耳的呢,不用在意这些。”
我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激之情,但同时我却对两人接下来的交流话题感到有些束手无策。
如果真的能和这位老人保持沟通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算得上忘年交吧?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即将作古的人说些适合的话。在事故发生前,我和爷爷奶奶辈分的亲戚们就鲜有交流,所以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此类的经验。
老先生似乎是通过我们之间的沉默察觉了我的心思,通情达理地说道:“不用再称呼“您”什么的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在走之前和一个小孩子交朋友呢。”他大概是从声音中推断出了我的大致年纪。
“嗯……好的。”我坦然接受了下来。
“你的谈吐听上去很成熟啊,不像是小孩子。”这应该算是对我的褒扬吧?
“我今年刚上初中,没准也算不上小孩子了。”我有意隐瞒了自己的身体状况,至于原因却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
“长大后肯定是一个让人放心的男子汉。”他诚恳地鼓励我,但我一听到这句话后各类情绪却顿时波动起来,而且貌似还顺着电话传到了他那边,我现在敏锐的脑袋可以清晰地感到我们之间的信号在上下震荡。他急切地问我:“怎么了?”
我花了好一会儿平复心情,期间一直都在祈祷他不要挂断电话。我回复他道:“没什么,好像信号不太好。”
“这样啊,刚刚我还以为电话要被切断了呢。”他半信半疑地说道。
我赶忙转移话题:“您……你的孩子都在身边吗?”
他听到后沉默一会儿。就在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话语没有传达过去时,他突然冷不丁地回答道:“我没有孩子。”
我意识里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想着怎么就撞枪口上了。但幸好这次情绪波动没有传递过去,应该是有什么奇怪的机理吧。我没有多想。
“不……不好意思。”我慌慌张张地道歉。
“哎呀,说好了不要顾虑什么的,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我过得很幸福,我的老婆和朋友都对我很好。”他的声音虽然很明朗,但我还是能隐隐察觉到几丝寂寞掩藏其下,“不过他们都在前几年陆陆续续去世了,毕竟嘛——哈哈,都这个年纪了。老实讲,以活了这么多年的心态来看,倒觉得这不过就是午后的一场将下未下的雨罢了。”
“雨?”我深深为这套比喻而感到疑惑。
“有点卖弄了,别在意。”我能想象到他在电话对面豪爽地挠了挠头,“总之,我老伴走了之后我就一直一个人在疗养院里,其实这样也挺不赖的呢。”
“您真厉害。”我还是习惯性地用了敬语,但总觉得称呼“你”实在是有些奇怪,于是就提议道,“您还是为我准备一个称呼吧,不然有些不习惯。”
他闻言后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灵光乍现般地说道:“那就叫我“金融”吧,怎么样,顺口不?”
如果我身体——或者说面部表情还完好无损的话,我一定会将嘴巴撑到最大程度,不然根本无法来表达出我内心的惊讶。
因为“金融”是我亲自为家里那只金毛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