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的西锦城外,桃花已然烂漫盛开。粉红色的花朵正挂在枝头上,在春风的吹拂下轻轻摇动。
但如此良辰美景,也由不得林咲月去细细品尝。
此刻,她正被一位侍女轻轻抱着,准备送到一旁停在路边的马车上。
“这位……呃,清兰,请把我放下来。”
努力克服着心中的惊涛骇浪的林咲月的脑袋已经宕机了。当了三辈子的男人,加上每一世都一心想着活着想着做事业,她都没有机会去吃这套。
刚刚出门的时候倒是还好,但门外待着的家丁们一向她投来饶有兴致的目光,她就脸红得要昏过去。就连那匹毛被梳得整整齐齐的马都在打量她,这让她实在是没有余地去琢磨。
所以现在再怎么思考,也只能让她发颤的嘴唇里蹦出几个半是请求半是求饶的字句。
“要是挣脱了手,摔着小姐了,奴婢倒是要挨夫人责骂的,许是还得吃十几板子,”清兰脸上的痴笑没有消退,只是又多上了一分认真,“小姐还是不要乱挣一番的好。”
你以为我想摔啊!林咲月的气和羞涩早拧成了一股,梗在胸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你要不看看你们家的那群家丁都是副什么表情?连你家的马都在笑我!
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此刻的表现完全就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但是林咲月也明白,这副身体不仅限制住了她的力量,就连她的性格和思维都一并限制住了。
“要是不喜欢那帮子糙人,小姐也可以让他们退下的。不过,哪怕小姐不喜欢,从今日起也是得在一个檐下过活的,何苦多计较呢?”
“虽然俺们也不过是些下人,但也是老爷雇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小姐也得好好有些小姐模样不是?将来小姐要是当了二少爷的夫人,俺们琢磨跟着小姐沾光,又怎会对小姐不敬哩。”
“你这……说的好听,要是真敬我三分,现在你抱我又是干什么?真没有一己私欲?”
听了清兰的话,林咲月也算是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只是这一开口,也就没了挣脱清兰魔爪的力气了。这副身体实在太弱,连说句话都会让手上没力气。
要是让我变回之前的模样,拿回我那两米长的屠龙宝刀,不得把你吓出屎来,还想趁机抱我?她腹诽道。她其实对这些汉子们并不反感,毕竟他和这样的男人们打了三辈子交道。
前世林啸天的宝刀和他的名字一样叫啸天刀,是他从雪山大妖手上抢来的,刀身上刻了十八个玄异符文。后来经他之手再行打造成了后来的啸天刀,连柄两米长,一千五百斤重。
最初他也想模仿传说中人皇昶曦使用的人皇剑那样把刀重铸成单手武器,但是后来觉得不够猛男不够霸道所以就放弃了。只是,可惜这一世大概是摸不到这把心爱的刀了。
“私欲嘛,确是难说一丝也无。奴婢好歹看见了小姐这番娇媚态,心里身上也总会略有些兴奋。”
“不过,小姐该上车了。赶明儿给小姐洗漱时,俺再来。”
清兰毫不害臊地说着走向越来越奇怪的话,把林咲月放到了车厢前。
车夫看起来同样也是个粗人,虽然是一副淡然的神情,但是嘴角上似乎也带着些笑意。
事到如今,她也没其他的法子,只能摸着进了车厢。清兰随后交代了车夫几句,便对着窗笑眯眯地继续打量着林咲月,但后者一下就把帘子拉上了。
马车的车轴开始吱吱呀呀的响了起来,下仆家丁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慢慢汇聚到了车的后方,跟随着慢慢地前进。
车厢的软座旁有一片落下的花瓣,它仍带着粉嫩与桃红,充斥着青涩与青春的活力。
但它却是在这早春时就落下了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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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独处的林咲月也终于可以静下来细细琢磨下她重生到现在,短短两个小时内混乱的精神状态了。
风一吹就倒的身体让林咲月心里本就有些不安,如今自己一个人独坐,这种感觉更是有些深入骨髓。
这种不安并非之前那种面对生死时的恐惧,而是一种失去力量的跌落感,亦或者说堕落感。
昔日虎背熊腰,一伸手能捏死一头牛的大汉的灵魂,忽然被塞到一个妙龄少女局促的身体里,任谁都会不习惯,何况是他这位前世的魔王。
“老于啊,要是你在就好咯……”她垂下柳眉,小声念叨着。车轮在土路上刮擦的声音很响,没有人会听到她的细语。
诶不对,我现在这模样不就是拜他所赐的?
林咲月现在又想起来当初给他提建议的就是于见智,一下又气的牙痒痒。
虽然上一世他们调查白疯子的时候,确实是查到灭白家满门的时候,死于非命的还有他深爱的发妻,说明他性取向正常,变成女性接近他确实会有优势。
但谁能保证每次轮回都发生一样的事情呢?
要是她找到这一世的气运之子的时候,刚好发现那玩意儿左手抱一个娇滴滴小白脸,右手揽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那她还是干脆找块石头一头撞死好了。
至于现在这个童养媳身份,她倒是没有过多在意。既然还是“童养”的时候,那白家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她有过分的举动,她的行动和修炼也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
毕竟进了门就是门面,对于在西州都算得上名门的白家而言,没必要和她这个还没及笄的小女孩计较;而她理论上而言也有机会弄到一些白家的修炼资源,帮助自己过渡前期这弱不禁风的阶段。
这确实是她现在为数不多的舒适点了。
“谁让你们带这么多人去的?我千叮嘱万叮嘱,要你们秘密些行事,谁教你们这么做的?”
行驶了一段时间后,车外行人马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但就在这嘈杂声刚刚减弱时,便忽然从旁边冒出来两句声音略为刺耳的责备。
“回夫人,是老爷的意思。”车夫说道。
“老爷的意思?嗨,他能有这时间直接吩咐你?那姓邱的倒是真会管家,能把家管到我头上,嘿。”
那个声音表现出来的情绪越来越有些不快。
“也罢,赶紧的把人送到堂上来。是骡子是马,都该拉出来遛遛,我倒要看看‘老爷的意思’是哪门子的意思,居然要了这么个乡野孩子。”
“是。”
林咲月正在慢慢琢磨着这几句话里的信息,旁边的帘子却被忽地扯开了。她愕然地向外看去,发现就在五步外的大院侧门旁,正站着位中年美妇,用不怀好意的眼神打量着她,手上甚至还保持着半个施术的手印。
那夫人打量了她足足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姿色确是不错,给邈儿倒也还算般配。”
“去罢!”
马车应声而动,夫人很快消失在了眼前。
邈儿?林咲月心中一动。这个信息倒是和上一世的白疯子几乎一样,要是直接就是本人,那一切事情就都好说了。
清兰却恰好在这个时候从窗外冒了出来。
“小姐,前面是演武堂,奴婢看见二少爷正在堂上独自演练。他很少练剑的,小姐要不看看?”
“嗯?”林咲月顺着清兰的话往外看去,刚好看见了一处开阔的场地中,一位面容俊美的少年正抱着一把长剑,时不时比划几下,又时不时在嘴里念叨些什么,还会露出些意义不明的笑。
“二少爷还是这般英俊潇洒,真是看得让人心动,据说别家老爷倒过来上门求亲的也不少呢。”清兰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好几丝独属于少女的憧憬。
“哈?”
林咲月差点没晕过去。清兰可能带着滤镜看不出来,但是她那老练的眼力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这白二少爷就是和村里传闻里的一模一样,就是个废物点心,这耍剑的把式毫无章法,只是看着还算好看,用剑的力道也是软弱无比。
要是到了实战,她只要有清兰的力气,都能用赤手空拳把这二少爷拿下。
这家伙怎么可能是白疯子?
要是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那这玩意就是没有河西了。
莫欺少年穷,莫欺中年穷,莫欺老年穷,最后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这才是正常情况。
那白二少爷似乎也发现了不远处正在院内过道上缓行的马车,看见了正通过窗口打量他的林咲月。
然后,他便轻轻收剑,嘴唇微翕,对着林咲月露出了一副略为轻佻,又充满了得意的自信笑容。
“呕……”
林咲月终于忍不住了,直接趴倒在软座上干呕起来。窗外清兰有些站不住了,赶紧问起车内的情况。
“没事,清兰,去请大夫给我开两剂治头疼的药,顺便给我弄一盆水来,我洗洗眼睛。”
她努力按捺住心中的翻江倒海,却怎么也止不住自己心里数不尽的无奈。
要是就这样跟着这个家伙活下去的话,那我的人生……
恐怕还真是完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