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我们在花园广场的一个小舞台前驻足,天空刚刚被最后一抹夕阳染上了淡金与玫瑰的色彩。
“现烤现卖,欢迎品尝!” 四周的摊位上传来热情的叫喊声,伴随着糯米团子的香气在空中飘散。
街灯一盏盏亮起,两侧几门冲天礼炮齐鸣,一朵朵五彩的礼花接连跃上夜空,如瀑布倾泻而下,散发出银白的光辉,每一声爆炸都伴随着观众的惊叹和欢呼。随着礼炮逐渐接近尾声,舞台中央的红色大幕缓缓开启。
“快,木偶戏马上要开始了,就是现在!“ 趁着人群都抬起头沉浸在灿烂花火的时刻,千代晴猛地抓住还在后面慢慢悠悠散步的顺泽,拖着他便往间隙里冲刺。
“喂,慢一点,在外面又不是看不到!” 顺泽差点滑稽地滑倒,嘴里嘟囔抱怨着。
“少废话,里面的位置肯定更好!”
我和夏天落在后面,缓步走近舞台前方。
“顾桓,这里人好多啊。”夏天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兴奋和几分拘谨,像是融入了夜市的热闹,又刻意保持着属于她的柔静。
“是啊,我听辅导班的老师说,在千叶县,木偶表演象征着烟火大会的开幕。”
“我们也赶紧去靠前点的地方吧,那边又来了一拨人呢。”
她的身影在灯光下柔和而静谧,浅棕色的头发在风中微微扬起,像笼罩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与织物的自然气息,舞台中央,幕布彻底拉开,一位穿着深紫色和服的木偶师缓缓走出,脸上带着白狐面具,手中提着细长的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着一位身穿红色振袖和服的木偶少女。少女此刻正站在舞台上,她的脸以净琉璃特有的技法雕刻而成,白皙光滑,眉目之间透着几分羞涩的娇俏。振袖的衣摆上绣着细密的樱花纹样,袖口翻动间,仿佛春日的微风吹过,花瓣翩然飘落。
木偶师和木偶刚一亮相,便引来了台下人群的阵阵掌声。
“夏天你看,那木偶的样貌和穿着,和你有几分相像呢。”
“啊啊啊?你不要乱说呀,那明显是一个小女孩,衣服也完全是不同的色调。” 夏天正专注地看着舞台,听到这话下意识偏过头来,脸颊一瞬间有些红,连忙双手举起摆成叉号,嘴里快速解释着试图反驳我,倒有几分可爱。
她的身上穿着和年初在公园见面时一样的振袖,由蓝、白还有粉色作为底色,上面的刺绣描绘着蜿蜒的山樱与流水。那长长的袖子随风飘扬,有时与腰带后方的大蝴蝶结一齐轻轻垂落,随她的步伐微微摇曳,增添了几分少女的灵动。
“确实不像,你比她更美。” 我顿了一下,然后低语道,不知道夏天是否听到。她的脸上只是挂着淡淡的笑容,视线转回了舞台。
语罢,随着三弦琴的第一声拨响,木偶手中的折扇随着人偶师的动作轻轻打开,将观众的视线牢牢吸引。少女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木制手指微微一屈,如同真人一般自然优雅。她的脚步在地面上轻轻挪动,和服的裙摆随之飘移,一步,一步,充满端庄。
三弦琴的旋律渐渐激昂,木偶少女的动作也随之加快。她提起长袖,轻轻一甩,袖摆优美仿佛流动的云彩,又激烈如同流星划破夜空。她旋转着,裙摆随着身体的动作扬起又落下,像一朵绽放又凋零的花。
台下人声鼎沸,中央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欢呼声,如同涟漪般层层扩散。
不知是谁被推还是撞了一下,左侧的几个人忽然没有征兆地朝我们这边挤了过来。
猝不及防间,我的肩膀被轻轻撞了一下,重心一偏,整个身子不由得向旁边倒去,那边正好是夏天站立的位置,她此时正欣赏着台上少女的舞蹈,没有注意到我的倾斜。
我的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能感受到她身子微微后倾好让我停住,双手稳稳扶住我的后背,不至于摔倒在地上。
那一瞬间,周围所有的感觉仿佛都被风卷走了,只剩下她肩头的温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我的呼吸稍稍一滞,抬头看到她有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微微低头看我,脸上的红晕像极了木偶振袖上的花纹,绚丽而细腻,又迅速地朝向另一边。
我们两个人的脸靠得是如此的近,我不敢多想多停顿,急着站起身来,却发现那边的一部分人群又涌了过来,剩下的空间暂时不足以让我做到正立。
“夏天,人太多了,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我声音有些局促地说,带着一丝掩藏不住的慌乱和紧张,仿佛回到了最初见面,我向她打招呼的时候一样。
“没、没事,你别受伤就好了。” 她低声回应,没有抱怨的语气,却更像有一种关切的问候,“谁知道人突然挤过来呢。”
“对不起,是我的错,吓到你了吧?”我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微歉意的笑。
顾桓,你还算有进步了,这次终于能张开嘴多说几句话了。
“谁,谁吓到了?”她抿了抿嘴,却没改变姿势,像是怕我再被人群推倒。
在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她的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浅浅的红,融进了灯笼的暖光里。
好在人群终于在这时略微散开一些了,我得以支撑起身子再站起来,夏天似乎刚才用了不少力气,轻轻喘息着,用手指抚平振袖上的皱纹,揉着刚才被我的头压住的肩膀和胸口。
胸口?
胸口...
胸口!
我的脸也瞬间红了起来,温度估计会比夏日午后公园的沙地更高。
很快谢幕的时候到了,木偶师操纵丝线的手稍稍用力,少女便抬头看向观众,微微一笑。灯笼映着木偶的脸,那面具般的表情在光影中竟多了几分生动。琴声突然停顿,木偶少女缓缓低下头,长长的袖摆盖住了她的手,她微微弯腰鞠了一躬,仿佛在用无声的方式告别。
台下安静了片刻,随即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人偶师稍稍后退,将木偶轻轻放到地上,鞠了一躬,然后转身默默收起丝线,将木偶抱在怀中,缓步退场。
“嘿,走吧,夏天,顾桓。” 千代晴的声音穿透了人群,像一只敏捷的鹿一样从人群里窜了出来,脸上写满了兴高采烈。
“这人偶表演真不错,就是神态和动作实在太像人了,嘶,我怕我看了之后回去要做噩梦了。” 顺泽从人群侧面的口子悠哉悠哉地走了出来,摇头晃脑,矛盾地说。
“我们走,夏天,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 我拉了拉夏天的袖口。
“嗯,嗯。” 夏天似乎刚从意外中缓过神来。
烟火大会的地址选择在广场中心的河畔,江水在夜幕的笼罩下显得深沉如墨,只有星星点点的灯笼倒映其中,随着河面轻微的波动泛起涟漪,仿佛夜空落入了水中。岸边的堤防用平整的石板铺就,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打显得光滑又古朴,一侧种满了成排的柳树,柔软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岸边早已挤满了铺开野餐垫的家庭和情侣,三三两两地散布在草地和石板之间,一些人铺开精致的竹席或布垫,在其上摆放着用传统木盒装好的饭团、煎蛋卷和腌菜;还有些人手持纸扇,或靠着柳树,或席地而坐。
他们大多穿着色彩清新的民俗衣服。有些年轻的女孩们头上别着小巧的发饰,或是一朵布艺花,或是简单的木簪,与她们挽起的发髻相得益彰。男孩们则相对朴素,深色的浴衣搭配宽松的束带。
“顺泽,看看人家男生小臂的肌肉线条,你有吗?还天天练剑呢。” 千代晴挖苦道。
“切,一点小臂肌肉算什么,我还有强壮的肱二头肌呢!”顺泽说着就要挽起整个袖子。
“你别这么粗鲁,这是公共场合。” 我看到旁边的男男女女都在捂嘴偷笑,赶紧打断了他。
场地中央,一座简易的高台用红白相间的布料装饰,上方悬挂着一盏巨大的纸灯笼,灯笼上用潦草的毛笔字写着“夏祭烟火大会”。台下的四周用传统的竹篱围出一片空地,为放烟火的准备区域。台上,几名穿着和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调试,旁边放着排列整齐的烟火筒,每一个都被细心地标上了编号。
天色渐晚,河岸的人群开始向这边聚拢,我们赶紧走到竹篱外围中心的黄金位置。
“准备好观赏烈焰升腾了吗?” 我倚在篱笆上,舞台上的音响开始播放起浪漫的纯音乐。
“迫不及待了呢。” 夏天整理了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扶了扶背后微微歪斜的蝴蝶结。
一声低沉的巨响打破了宁静,所有人抬起头,夜空中第一簇火花在高空绽放。那是一抹耀眼的赤红,像一颗被点燃的流星,在天幕中划出一道短暂却璀璨的弧线,随后化作无数细小的星屑洒落,消失在黑暗里。紧接着,更多的烟火升空,拖着长长的绚丽光尾,仿佛银河的一部分被牵引到了地球。
夏天的侧脸在烟火的光影中轮廓分明,眼神专注地望着天际,嘴角微微扬起,似乎被这一刻的美所震撼。
“好像黑色的土壤里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
“顾桓,这个比喻好浪漫,要是语文作文用上肯定能拿高分!” 夏天微微侧身看我,在胸前竖起拇指,眼里带着笑意。
烟火渐渐加快节奏,光束争先恐后地冲向天际。有的炸开成满天的光雨,然后从天而降;有的绽放成巨大的球形,层层叠叠的光晕宛如宇宙深处的星云。每一次爆炸,都会引起人群的欢呼,而这些声音又随着烟火的震动回荡在河面上。
脚下的石板因夜晚的湿气微微泛凉,我们肩并肩站着,离得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发间的淡淡香气。
一簇紫色的烟火在空中炸开,散成无数细长的光束,勾勒出一朵巨大而完美的雏菊。
“这一束真的好美啊,好希望它可以永驻天空。”她仰着头,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不自觉的惊叹。
“是啊。”
我看到光芒在她的眼里跃动,天上的烟火和音乐我却忍不住转头看她的脸。那一刻,世界好像全都是为了她而点亮。
当高潮的烟火来临,整个夜空仿佛被撕裂,数不清的光点在最高处炸开,红、金、紫、银,层层叠叠,将整个天际铺满。人群的视线都聚集在天穹顶部,欢呼声达到顶点,旁边有几个小孩子兴奋地跳了起来。
“可惜最美的总是昙花一现。” 夏天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淡淡的伤感和惆怅。
烟火交相辉映,给人们的目光挂上多彩的轨迹,照亮了每一张面庞,映照在每个人的心中。
“但我们可以在记忆里定格这一幕,也许记住它,它就一直存在着。” 看着夏天低下头,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
“你总是能说出这些让人没法反驳的话。” 夏天的声音如同夜风拂过耳畔,驱赶走夏日的炎热,吹起波澜阵阵。
“那是因为有你在啊。”
“记得那个盛夏,你在公园里告诉我,想去看一场美丽的烟火表演,让天空变得五颜六色的那种,可是父母不感兴趣,也不愿意带你去。”
“顾桓,你记忆力可真好,已经过去三年了,我都快忘记了。”
“我当时答应过你,可是那年冬天没有兑现承诺的机会,年初的相遇也晚了一些,可我不会忘记,因为我不会忘记,你笑着说出愿望时,那晶莹剔透的眼睛。”
“顾桓..."
"夏天,不知道你是否记得另一个关于我们之间的承诺。”
“我……记得。”夏天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旁边的衣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烟火此刻的绚丽,像极了她心中积压已久的情感,璀璨却略显迷茫。
烟花再次爆开,照亮了半边天,瞬间又隐入夜幕。
我看着那一道亮丽的弧线消失,望向夏天。
“也许我们还没有长大,花朵也没有绽放。但我想说的是,我喜欢你,夏天,你可以先成为我的恋人吗?”那句话终于像烟火一样破空而出,瞬间点亮了我心底深藏已久的秘密,带着紧张、矛盾而又无比坚定的决意。
夏天愣了一下,微风吹动她的发梢,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又带着一点羞涩。她低下头,紧紧抓住了那只无意间伸出的手,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顾桓,还是和上次一样么,害怕着得到预期违背的答案,我忐忑不安,却又在内心里笑着自己装出来的那激烈又平静的表情。
烟火的余光在我们之间缓缓散开,照亮了那一刻两人之间的空气。夏天的眼睛在璀璨的烟花下似乎闪着泪光,却又带着笑意。她低声道:“顾桓,其实我也在期待着这一天呢,期待着美好的事情会和烟火一起到来,一直以来照亮我天空的永恒烟火,是你啊。”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这一份情感也在夏天的心中生根发芽,悄无声息地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慢慢滋长。不,与其说是突然明白,不如说是突然确信,我们的心从未分离。
“那……你愿意吗?” 我的声音颤抖着,喉咙也不争气地哽咽了。
“我愿意,也愿意信守那个承诺,在未来,成为你的新娘,我们拉过钩呢。”夏天的眼眸明亮得像天空中那颗最闪亮的星星,她微微点头,眼神如水般温柔。
我轻轻握住了夏天的手,四周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静止,只剩下彼此的呼吸与心跳。烟火消散后的黑夜,反而更加宁静而深邃,而这份情感,也像这夜空一样,深沉且永恒。
我和她之间的距离默契地被慢慢拉近,那一刻,世界仿佛都退居在外。我低下头,呼吸轻轻拂过夏天的脸颊。然后,缓缓地,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夏天的手缓缓落在我的肩上,指尖传递着不曾言说的情意。她微微闭上双眼,轻轻靠近,仿佛努力回应着我的真心。
四周的一切都被隔绝在了世界之外,夜风吹过,带着夏夜特有的温润和清甜,这一刻则像这夏夜最深处的星光,无声却永恒。
夏天的脸颊绯红,带着未曾平复的悸动和少女的娇羞。她抬起头,看着我,嘴角微微弯起:“顾桓……你一直有点笨笨的,但这次感觉还算聪明。”
“感谢夏天老师这么长时间的的指导,我当然要聪明一次。”我笑了,声音里带着些许轻松。
夜空依旧寂静,海风轻轻拂过,而这一刻却被镌刻在了两人的记忆里,成为最温柔的瞬间。我们的手握得更紧了,仿佛再也不会放开。
那株花在静谧的庭院里生长,茎叶修长而缄默,像是在与时间交换什么秘密。
它的枝条并不张扬,每一次风吹过,它都会低下头,仿佛在倾听土地深处的呢喃。它没有急于开花——只是默默地积蓄着,在阳光与月光的轮替中,将根系向更深处延展。
无人知晓,花期的到来需要多少个季节轮回,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时间成为一个模糊的概念。每一片叶子似乎都在讲述它的漫长等待,每一滴露水都在替它记录未曾诉说的情感。
偶尔有路人经过,会遗憾地摇摇头,低声感叹:“多美的枝叶,可惜啊,永远都不会开花。”它只是沉默着,不争辩,也不急躁,像是对某种不可知的未来笃定无比,只有它能看到的未来。
没人知道,花自己是否都已经放弃希望了。可有些生命的意义或许从来不是为了短暂的燃烧,而是漫长的守候。就像夜空中的星辰,明知所去遥远,相隔光年,人们也愿意仰望,只是见证那来自悠久过去的美,享受视线与光芒相遇的瞬间。
年复一年,它的根深深地扎入泥土,而茎杆也一点点挺拔。那种成长是无声的,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它将阳光存进叶脉,将雨水埋在根部,所有的细微,都被一点点转化为它内在的力量。像某种不可见的情愫,在平静的表面下层层叠加,愈发深厚。
某个黄昏,夕阳的余晖落在枝叶间,夜晚即将拉开帷幕的时候,突然有一抹红色划破了静寂,那株花终于开了。一瞬间,风似乎停止了喧嚣,那是惊艳世间的花朵,色彩浓烈如晚霞,却又温柔如春风。所有等待都凝缩成了这一刻的绽放。
它的花不止是美丽,更是一种答案——那些年的积累,那些从未被察觉的深沉情感,都在这一刻化为某种升华的圆满。每一片花瓣都带着它走过的岁月,像是将所有的过往轻轻折叠,再献给它命中注定的那个夏天。
它的花,是最浓烈的红,似火非火,既骄傲又谦逊,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在此刻得到了无声的答案。
永恒与刹那之间,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纱。
而我相信在等待后见到的璀璨烟火,是世界上最美的风景。
.....
“喂喂喂,顺泽,你看到了吗?”
“什么看到,烟火当然看到了,真美啊,茨城县什么时候能有这一半水平就好了。”
“不是,顾桓和夏天。”
“没有,怎么了?”
“没,没事。”
“我去,那边的章鱼小丸子要收摊了,趁人走了赶紧去买一串!”
“你这吃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