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燃了一根香烟，热流从口腔进入肺部，又迅速扩散到身体全身，暂时驱赶走了部分的寒意。
思绪穿过浓浓的迷雾，回到那些模糊又清晰的日子里。
记忆里鲜明的色彩，如今却是一片刺眼的灰白。
我只觉手脚冰凉，脑海中仿佛出现了巨大的空洞，用力握紧了拳头。
远处新宿舍施工留下的那道狭长的伤口，仿佛在嘲笑我此时彷徨无助的模样，划开逼仄的窒息和深邃的恐惧。
空旷的教学楼，似曾相识的风格，这是...我的高中？
它的墙壁不规则地弯曲着，窗户错位，连地板都仿佛漂浮在空中，随时可能消失。建筑的顶层敞开着，苍白的天空透过空洞的天花板洒进来，光线弯曲，如同一条条细长的丝线，连接着虚无的远方。
我的脚下没有坚实的地面，而是一层薄薄的平台，好像轻轻触动便会化为尘埃飘散。
一个红色长发的纤瘦少女正漂浮在空间的中央。她穿着一袭简单的黑裙子，裙摆随着风的无形流动轻轻摇曳。她的脸模糊而难以捉摸，像是无法固定的影像，既熟悉又陌生。
少女正低头审视着手中长方形的东西，似乎是一个绘本。
“这不是我想画的，和那时不一样，还要继续寻找。”
瞳孔的颜色飞快流转，少女摇了摇头，随后失望地轻叹，将绘本上的作品一张张揭下、撕碎。
“你呢，桓，你找到想要找到的东西了吗？”
她转头看向我，居高临下。
飘散的画纸碎片冲向天空，而后又迅速如折翼的飞鸟般坠下。纸张上混乱的形状延展和教学楼融为一体，漆黑的色彩从中心开始扩散，将空间边缘的扭曲尽数吞噬。
“我们，会再见面的。”
色块掩盖了她的身形，不断变换，像是在用补丁修复着画面的缺失，待到教学楼恢复原状，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平台开始崩塌，墙壁裂开，天花板塌陷，地板裂缝中涌出无数漩涡，吸引我进入深处。
纵使再不愿面对的回忆，也是过去真我的组成部分。
画面一转，我回到了那个凄清的雨天，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与灰蒙蒙的雾气。
我站在一个公交站台的不远处，眼神游离地望着远方的街道，却始终无法聚焦。雨水打湿了鞋边的裤脚，我却浑然未觉。
站台的顶棚已经老旧，几滴冷冷的雨水从破损处滴落下来，击在冰凉的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站台上站着曾经的我，和她，夏天。
“顾桓……”夏天的声音轻轻响起，如一根细线，将我的神思从雨声中拉回。
她站在他面前，手里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雨水在她那熟悉的红色雨伞边聚成水滴，滑落到地上。她的眼神透着一丝迟疑和惆怅，又像是用尽全力伪装出的平静。
“我真的得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看得出来，他试图从她眼中找到一丝挽留的迹象，但她低垂的目光却让他的心凉了一半。
“雨下这么大，你走得这么急，真的好吗？”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苦涩。他没有去接她的伞，也没有试图伸手挽留，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像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刻进脑海。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低下头，眼神闪躲着避开他。
此刻，大雾茫茫，雨幕重重，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要搬家？为什么要离开了才告诉我？是你的父母知道我们的事情了吧，没关系，我可以跟他们解释，夏天，你一定相信我，我可以说服他们的！”
“顾桓...你想多了，我也是才知道的。”
“迟了的话，就赶不上最后一班车了。”夏天接着轻声说道，语气平淡得让我感到心痛。她抬头望了一眼远处隐约驶来的公交车，似乎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顾桓，这个站台是我们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地，就让这里，成为我们的...终点吧。”
“妈的，那我们的誓言呢？在辅导班的时候你还说过你会陪我再去一次公园，我们会一起堆沙，就像几年前一样，你说过你要做我的新娘，你说过我们永不分离..."
“顾桓，我喜欢你，但这些问题的答案，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夏天抬起头，侧过脸，仿佛是在看向站在回忆漩涡中的我。
她的睫毛上悬挂着细小的水珠，像是晶莹的泪滴，但又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她的鼻尖微微发红，面庞却依旧如同初雪般清丽动人，透着一股不染尘埃的柔美。她的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竭力抑制情绪，可肩膀却在细微地颤抖，仿佛无法承受内心汹涌的波涛。
公交车的灯光终于穿透雨幕，像是一道将他们分隔的界线。车门缓缓打开，雨水流淌着汇聚在门口，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夏天。
她转过身来，朝他露出一个微笑，那是他之前从未见过的笑容，带着一种淡淡的悲伤和无法抗拒的诀别。
“对不起，顾桓，请保重。”她低声说道，像是给自己，也像是对他说的最后一言。然后，她拖着箱子，缓缓走上车，背影被雨声和车灯吞没。
“等等，你搬家的城市在哪里，我一定会去找你！”
像一滴水落入了太平洋，没有回应，顷刻不见。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车门关上，发动机的轰鸣声盖过了雨声。
车门合上的瞬间，她突然转过头，望向窗外。她的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她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什么话想要说，但雨声和车门的机械声已经淹没了一切。
顾桓站在雨中，目光紧锁在她的脸上。他看到她的嘴唇微微开合，动作轻缓又笃定。她的每一个字似乎都在说着什么重要的事，但声音却被车窗隔绝，他只能看到那双唇瓣的细微变化，像是慢慢绽放又合上的花瓣。
她似乎重复了一遍，嘴唇的动作更清晰了些，却依旧没有声音传出。雨水顺着车窗流下，将她的面容分割成碎片般的倒影，那一刻，她的唇语像是整个世界都在静止中流动的唯一画面。
他似乎在努力去辨认她的嘴型，可那雨幕和泪光模糊了所有的细节。或许她是在说“对不起”，或许是在说“再见”，也可能是某个他永远无法得知的秘密。但无论是什么，那些无声的字句都如针一般刺入他的心，让他只能站在雨中，动弹不得。
雨依旧下着，冷风卷起几片被雨水打湿的落叶，拍在地上。他的伞在手中微微颤抖，终究没有撑开。
那抹属于夏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帘深处，我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只觉得连雨水都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
我想了起来，她原本的line也许早已不用了，因为那个雨夜我发送的“夏天，你的新地址在哪里，我好想你。”直到现在，还没有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