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就是社团大会举办的日子了，凌晨，我躺在宿舍有些冷硬的铁板床上，辗转反侧，说不上是兴奋、紧张还是什么其他的情绪笼罩着我。
幻象涌入脑海。
看来又是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梦中，我站在一片林间的空地上，想象着它淹没在虚无的黑暗中。草地融化，路边的石头幻化出扭曲的面孔，头顶的叶子正在变成液体，从树枝上缓缓滴落，在我的脚下形成一滩滩水洼。
月亮是一双闭上的眼睛，云朵和星河是眼睛上美丽而精致的妆容。
我的手中拿着画笔，调色盘凭空出现，盛满虚幻的五颜六色。
回忆浮现，我一边画，一边回味，身边的场景不断转换。
夏天与我坐在一艘小舟上，我们似乎在横渡恶水。
周围吹起一阵金色的微风，风中夹杂着灯笼般斑驳的萤火。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着，沉默着，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清冷而美。海草从汹涌的波涛中探出身来，抓住了船桨，力道很大，仿佛要将它撕裂。睡莲从一旁的漩涡中长出，海草转而缠绕住它，将花朵扯得支离破碎。
艰难驶过这段水路。夏天开了口，她说这段航道本来不是这样的，我们上一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温暖平静的水域，是鱼类静谧的天堂，后来人们的恶念渗入河道，万河归海，最终染得这里浑浊又危险。
说完，她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只是继续划桨。透过幽幽月光，我从她的侧脸中读出了愧疚。
我听见了，从调色盘上沾取少许的橙红色，跟着她摇桨的节奏，一笔笔画出心中的景色—日落时分被黄昏的霞光渲染的梅子和鲤鱼。
我告诉她，美好的回忆不该是重担，更不应该是层层痛苦产生的根源。
原本紧紧束缚的水流，渐渐转换成拥抱的姿态。她的眼角掠过一丝温柔的喜悦。
鸟儿开始唱歌，在我的内心某处。
接下来，稳住思绪，我们到达了安全的海岸，我的脑海中存在着光，然而有光必有影，我继续回味着。
场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是戏剧社的内部，我们彩排了无数的演出，在初二之前。
可四周漆黑如墨，我打开窗户，发现自己在高楼之上，四周被波涛滚滚的海洋围绕，它以浪花为齿，不断狰狞地撕咬着建筑底部的岩石。
一道烛光在黑暗中撕出一道裂口。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夏天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这次她变成了我最初认识的夏天，声音稚嫩，身上那熟悉的白色连衣裙在暗处隐隐发光。
她看着蜡烛快速地燃烧，我则望着海浪。
“希望你在那边还过得愉快。” 我说。
她纹风不动，带着一股陌生的冷漠。
“顾桓，你看下面，知道海浪自己撞击的礁石有什么感觉吗？” 她的声音又带上了令人怀念的温柔。
什么感觉都有，我想，大自然充满情绪，反复无常却又无比和谐，给出我们意外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答案。
“没什么感觉。”我耸了耸肩膀。
“我看到海浪，想起了我们在戏剧社团演的第一场戏。“
”‘奥菲莉亚的悲歌‘，莎士比亚‘哈姆雷特’的改编作品。”
我抢在她开口前说道。
“宏伟的憧憬使你说不出话来。”她用念诵诗歌的语气说出了剧本的台词，音调悠扬婉转。
“茫茫的无限模糊了你蓝色的眼睛。“我以剧本的下一句回应她。
手中的画布生出一双眼睛，和夏天现在的眼睛很像，我搜索着嫉妒、怨恨、快乐、激动、悲伤....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不敢看那眼睛太久，眼睛中复杂的东西好像要将我吞入口中。
“戏剧拯救了我，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已经没救了。“ 夏天突然捂住自己的胸口，有些痛苦地说道。
我想过很多次，等到我再次见面，我会像以前一样和她打招呼。跟她一起进餐。看着她眼神转变。
黑暗注视着我们，如此明亮，令人盲目，如此令人盲目，给了我们独自占有的无限自由。
她几乎要倾倒，我想要上去扶住她，却发现地面开始裂解、崩塌。
手中的画笔不受控制的悬在空中，在画布上画出很多手臂，一双双手臂突破二维的限制，牢牢抓住我的肩膀和大腿，阻拦我靠近即将从窗边坠落的她。
接着它又画出很多东西，许多怒目而瞪的眼睛，许多放声尖叫的嘴巴，同时间，众手发力，众目瞩视，众口咄咄。
我望着她坠入海中，内心翻腾，在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的目光和手指还朝向远处的我。
过去与现在，连接着未来...
我回到场景最初的地方，此时，自成一体的森林开始燃烧，大地的裂缝如同绽放的睡莲，裂缝的深渊里溢出些许光亮，树枝上挂着一个锈迹斑斑的笼子，里面装着那只蓝色的鸟，此刻它正沙哑地嘶鸣，凌乱的羽毛让它不再像从前美丽。
我眼底充满无限，充塞血管，手中的调色盘轮廓变浅，直至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也带走了颜料的味道。
最后的幻象猛地碎裂，我从梦境中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眼泪正从我的脸上簌簌落下，早已打湿了枕头和被子。
月亮是一双睁开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