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的问题,脑海中萦绕的穷思竭虑地求索着答案,
我告诉自己,要打破着看似无法解决的循环,要不断改变,可等到爬山虎包围心墙的时候,我确实不知如何是好。
当她充满激情地告诉我心中的图景,并把它们生动地画到纸上的时候,我承认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被色彩和幻想填满的童话。
那晚,我看到了好久没见过的圆月,又想起那封你最后留给我的信,想拍下来分享给你,可我没有勇气,正如此时,发送键和将要按上去的手指近在咫尺,却永远不会相交。
还是做不到吗...
希望你不会怪怯懦的我吧,也许,在另一个地方,你也早就忘了公园里那个害羞的堆沙男孩了吧。
我开始享受待在美术社的时光,或许不是因为绘画让我感到多么愉悦,而是因为我把它视作逃避,与原先生活不同的疏离和陌生包围了我,转化为一种心底里的安全感,好像这样,我便埋葬了过去的自己。
不过,和大家在一起学习进步的日子也不错。
还记得刚接触绘画时,我总会不由自主的紧张,生疏的线条,生硬的色彩。那时的我,画笔只是一个过渡的工具,仅此而已。
每次完成一幅画,站在它面前,我常常会有一种奇妙的错觉:我似乎并不曾描绘过它,它反而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悄然飞来,偶然降落在我的指尖。它熟悉而陌生,笼罩着我整个灵魂,却又不容我完全揭开它的面纱。
公园的蝴蝶,窗边的鸟,操场上熙攘的人群,我并非不想描绘脑海中的意象,可画终究为死物,而他们拥有生命力,我不愿亵渎纷扰的回忆。
有时,知咲会注意到我不知如何下笔的窘境。
“前辈,你总是若有所思。” 她搬来一个凳子轻轻坐在我的旁边,专注地看着画布上未完成的画。
只是寥寥几笔,周围的白色无边无际。
“画的很丑,对吧?” 我笑着摇了摇头,准备撕下纸来重新换一张。
“啊?不会啊,能看出来大概是建筑的轮廓吧,是城堡吗?” 知咲先是猛地左右摇了摇头,然后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我。
“不是城堡,是金阁寺,我小时候父母带我去参观过,总记得非常好看,可画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也许还是我水平太糟。”
“哇,是金阁寺!是京都市北区那个吗,我只读过三岛由纪夫写过的,那本以此为名的书,听说很美很美,有朝一日好想去看看!”
她亮晶晶的眸子里闪烁着期待,是金阁的金。
“是啊,可惜昭和25年的大火彻底毁了,如今我们这一代看到的只是重建后的了。“ 我叹了口气,刚抬起笔的手又低落下去。
“嗯,我知道的,但是前辈,其实只要它是美的,不就足够了吗,嘿嘿,好想在那里当场写生画下来呀。”
是啊,只要美就可以了。
心怀执念的我,究竟是因为过去更美,还是过去成为了过去而吊唁着什么呢?
“前辈,我说错什么了吗?” 见我久久低头沉思,知咲身体微微向我前倾,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没事,你说的是对的,知咲,等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吧,我也想再去一趟了,那里确实很美。”
“诶?好啊,说好了,到时候我们比试下谁画的更好吧!”
少女胸前的红色丝带随着心情一同飘扬,窗外的阳光提醒着屋内的画者们长日未尽,草长莺飞,空中的风筝与来往的飞鸟争奇斗艳。
“好,虽然大概率会输给你,但是我愿意奉陪。”
似乎是我的承诺暂时放下了知咲总是有些拘谨的戒备,她开心地放声笑了起来,从身旁的桌子上拿过一支已经削尖的铅笔,很快地在我的画纸上略过几下,正好是在画和建筑的中心位置,让金阁寺看起来更加牢固,更像是一个整体。
美术社一共只有四个人,其余两个人请了假,我看知咲完成了画作而有些无聊,便向她描述了我心中的金阁寺。
我一边说着,一边用笔画着。
金阁寺三重塔檐的鎏金波纹像是凝固的液态火焰,第三层顶端的金凤凰衔着永燃的日轮,当暮色漫过鹿苑寺的瓦檐,那些金箔便化作游动的光蛇,顺着梁柱盘桓而下,将池水浸染成融化的青铜。
“天哪,好美的颜色。”
它的倒影比本体更接近永恒。春樱飘落时会化作金箔碎屑沉入水底,夏蝉的鸣叫撞上金墙便凝结成细小的琥珀。
我曾见过一只白鹭掠过池面,翅尖触到倒影的刹那,羽毛突然燃烧成灰烬,却在灰烬里抖落出新的金丝羽衣——这座镀金牢笼里囚禁着无数轮回的凤凰。
檐角风铃是盲眼僧人的瞳孔,每阵穿堂风经过都会抖落佛经的残页。
最底层的法水院立柱布满鳞片状裂纹,当月光斜切四十五度角时,能看见龙尾在木纹深处游动。池中锦鲤游过九十九次满月就会生出人面,用朱砂写就的许愿签在它们唇间化作血色泡沫。
在游览时,有位黑衣老僧告诉我,金阁寺的倒影里藏着另一座倒悬的寺院。每逢盂兰盆节,那些溺亡的武士魂灵便踩着水镜拾级而上,他们的铠甲在金箔映照下生长出藤花般的锈迹,刀鞘里插着干枯的莲茎。最诡异的当属雪夜,当积雪压弯金凤凰的尾羽,整座建筑会突然褪去颜色,变成纸灯笼般半透明的幽灵船,载着八百年前足利义满的执念在时空的褶皱里飘荡。池畔的乌鸦都是被超度的建筑师转世,它们的喙永远沾着金粉,每当衔起一片枫叶,叶脉就会浮现梵文《心经》。
“‘我曾亲眼目睹雷雨交加的傍晚,金阁寺突然挣脱地基浮空而起,千万道闪电为它编织荆棘王冠,而那些流淌的黄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霉斑——极致的辉煌里永远蠕动着腐败的菌丝。’” 那人讳莫如深地说。
我对金阁寺的回忆到此为止,金阁寺在我心中的模样已完整地浮现于画中,回神,笔收,画成。
“现在我或许能确信,自己的记忆应该没有什么差错了。” 我满意地看着纸上的画,它终于有了我所期许已久的生命力,一种内敛的光芒,从寺庙的骨骼中自然溢出,仿佛自古便是那样,未经雕琢。
”画得好好!跟那本书里的几乎一样!”
我把它从画板上拿下,递给了一直在倾听我的故事和看着我绘画,并发出赞叹声的她。
“等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到时候印证下我的记忆是否有偏差,画就送给你了,希望你喜欢。”
春天的茨城总是下雨,那日的阳光明媚到耀眼,但因为是在春天,倒也算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