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潮汐喷泉

作者:刑部片帆 更新时间:2025/4/3 10:00:01 字数:2673

又做了相似的梦...

如利剑般耸立在画面中央的悬崖,悬崖边的黑色海浪汹涌翻滚,叫嚣着要吞噬一切。

我无意识的脑海里并没有响起熟悉的音乐,那夹杂着忧郁和哀愁,不明朗的和弦无序进行着,安静地可怕,只能听到滴答滴答的钟声循环往复响起。

我被困在幽暗的屋子里,面对我的也不是夏天,而是不可名状的可怖之物,血、泪、裂成两半的魅影面具,就这样混在一起飘浮在空中,它用诘问的语调说着什么,模糊的声音却让我听不清一切。

它在逼近,蜡烛摇曳,我无路可退。

我忘记了上次她绽放的笑脸、她常穿的白裙子、她最爱的红丝带,实在惭愧,但我并不恐惧。

等等,为什么一股冰冷的感觉袭来,我低头看向脚下,海浪也没有从外面渗透进来,是外面下雨了吗?外面虽然乌云密布,却也未见滴下雨水。

我的意识逐渐复苏,一切开始崩塌瓦解,眼里最初是一片黑色,然后便是耀眼的白。

如新生儿沐浴第一抹太初的光,太阳又慷慨地给予我回神的力量,周围很安静,隐约能从远处听到几声孩童的嬉闹,我这是在哪里?

身体酥酥麻麻的,好像还没跟上大脑的节奏,我半眯着眼,依旧保持原来仰卧的姿态,面向太阳,脑后酥酥软软的,真好啊。

“前辈?前辈?顾同学!”

呼喊从上方传来,是太阳在说话?难道我飞升了?不对,这熟悉的称呼和声音...是知咲!

我猛地睁开眼睛,知咲的脸就在我的头顶视线边界,我们的视线缓缓相交,她的棕色瞳孔里正闪烁着疑惑和害羞,脸颊微红,手里拿着经典的蒟蒻果冻。

这个姿势,这个位置,也就是说...

“啊抱歉,实在太失礼了!”

搞清楚大概情况后,我一个打挺坐了起来,双手合十低身道歉,声音微微颤抖,真丢人啊。

“噗,顾同学,没必要反应这么大啦,感觉你还蛮享受的说。” 知咲带着有些调侃的语气回应道,但看我认真而紧张的表现,声音又慢慢放低,最后又跟我一样有些不好意思,“啊,前辈,快请起,我可受不起。”

知咲正要伸手扶我的一瞬间,振袖滑落,露出半截藕荷色襦绊,春樱纹样的浅葱色袴在风中轻轻摇曳。

我抬起头来,看到知咲正盘腿坐在草地上,垂落的鬓发正扫过染着淡樱胭脂的眼尾,像是要把整个三月的霞色都揉进了酡红的面颊里。

"吃完饭后,顾同学提出要在草地上休息一下,我就没好意思叫醒你。"她微微一笑,用桧扇掩住唇角,袖口露出的指尖还沾着牡丹饼的细雪糖霜。

“地上又脏又凉,我就...” 知咲没接着说下去,见我怔怔望着她腰间的朱红丸带,又慌慌张张地并拢缀着有些凌乱褶皱的袴脚。

我环视四周,池面碎金般的波纹正攀上少女振袖的唐草纹。那些游动的光斑与不远处三重飞檐的轮廓惊人相似。我们倚靠的木板边缘结着青绿色铜锈,与池中荒岛中央斑驳的石头共享同一种被时间啃噬的齿痕。

远处的彩色鲤鱼旗在风中飘扬,春日里骄傲地取代了风筝的地位。我想起来了,今天是【昭和之日】,学校放了假,我和知咲提前一周约好,起了个大早,坐了两个多小时动车来到京都,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就在这时,知咲举起一本褐色的书,封面写着我想要的答案—金阁寺。

在她的腿边,正放着一个可便携的折叠画板,画板里有她眼中和心中的金阁寺,幻想与真相交织的金阁寺。

画中的楼阁被厚重的金箔堆砌,三层飞檐如刀锋割裂暮色,最顶端的金凤凰喙尖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朱砂。镜湖池的倒影并非完整镜像,而是被狼毫劈成千万片碎金,每一片波纹里都蜷缩着半尾锦鲤——鱼鳞混了螺钿粉,随画轴角度变幻忽明忽暗,恍若整座金阁正随池水呼吸起伏。

池畔松树被画成扭曲的桅杆,针叶以焦墨横扫,刺破水面时挑起几缕金丝。岸边苔藓用青绿与赭石交叠点染,斑驳如铜锈爬上画纸边缘,暗合远处楼阁底层剥落的漆色。最妙的是檐角风铃,她以留白代替铜铃本体,却用溅洒的金粉勾勒出声波形状,那些悬浮的光尘正被看不见的晚风推着向画外逃逸。

画面左下角斜插半枝枯桃,焦黑枝干与金阁的辉煌形成刺目对比。花萼处却突兀地点着一星胭脂红,像是从少女指尖蹭落的残妆,又像焚毁之夜残存的火星,在满纸浮金中灼出个温柔的伤口。

“这就是,我看到的金阁寺,或者说,是我愿意看到的。” 她举着书本的手缓缓放下,又轻轻打开书本,眼神掠过扉页,带着满足又有些失望的语气说道。“这个心愿,我已经完成了,谢谢你,前辈,一个不错的下午。”

金阁寺就在我们的身后,但此刻,我们有两个金阁寺。

她突然掰开手里的蒟蒻果冻,水晶冻体裂成两半时发出「啵」的轻响,惊醒了池畔打盹的乌龟。

"要尝尝祭典限定的樱花盐味吗?"她将其中一半递过来,指尖残留的糖霜在暮光里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我接过的瞬间,她的振袖擦过我手腕,唐草纹里藏的线香花火气息突然苏醒——那是上午在锦市场试吃的酱油团子味道,混合着金阁底层「法水院」飘来的古老沉香。

我们并排坐在夜泊石上啃果冻,足尖悬在镜湖池上方晃悠。知咲的木屐带子松了,露出足袋边缘绣的雀头花纹,每当她蜷起脚趾时,那些青雀便随着池中锦鲤的游动频率轻轻眨眼。

她指着对岸的陆舟松说:"看,第三根枝桠像不像数学老师翘起的眉毛?"我笑得差点被果冻呛住,她趁机把吃剩的牡丹饼碎屑撒向池中,金阁倒影被争食的鱼群搅成流动的浮世绘。

暮风掀起她后颈散落的碎发时,我瞥见丸带缝隙里夹着一片八重樱瓣。大约是上午在哲学之道沾上的,此刻那抹褪色的粉正与她耳垂的珊瑚珠坠共振,在渐暗的天色里泛起晚霞般的潮红。

她突然起身说要去买鹿苑寺限定的金箔冰淇淋,浅葱色袴摆扫过我膝头,留下几茎从「龙门之淹」枯山水偷渡来的白砂。

我在原地等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画板上那株枯桃的胭脂红。颜料尚未干透,指尖染上些许茜色,恍若沾到了焚毁之夜残存的余温。

远处传来她与卖冰淇淋老妇的对话,软糯的关西腔混着金箔在暮风里飘摇:"请多加一层——哎,不是说过不用找零嘛..."

她举着两支裹满金粉的冰淇淋小跑回来时,发间笄花上的琉璃坠子叮咚作响。递给我的那支无意间倾斜了些许角度,正巧让融化前的鎏金沙瀑恰好流向金阁最上层的凤凰尾翎。

我们看着池中锦鲤将冰淇淋倒影啄成细碎的光斑,知咲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是她鼻尖沾到了金箔,在暮色里闪烁如偷戴了义满公的冠冕。

归途的电车上,她靠着车窗小憩,振袖上朝颜花纹随车身摇晃在玻璃画出流动的银河。

我轻轻抽出被她压住的画稿,发现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俳句:「金阁燃ゆ/少女の睫に/止まる粉雪」。未干的墨迹晕染了「雪」字最后一笔,像极了池面被我们惊起的涟漪。

当暮色完全吞没远方的五山送火时,她的脑袋随着电车转弯滑落在我肩头。我没有叫醒她,只是将画稿悄悄塞回她膝头的桧扇下,任金箔碎屑在我们交叠的衣袖间筑巢。

车窗外,京都塔的灯光渐次亮起,在知咲熟睡的面庞投下流动的光之金阁。而真正的金阁寺,早已在她睫毛上那粒未拭去的金粉里,完成了第一千零一次的重生与幻灭。

膝枕,画作,我是在帮助她还是在满足自己?我也闭上眼睛,漫天的画纸碎片飞舞,又出现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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