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缘分和因果,直到心中泥泞的池沼生长出花朵。
公园是我逃避的藏身处,沙地是我歇息的温床。
我可以在公园里哭泣,可以享受奢侈的宁静,尽管是悄悄地在角落,尽管依旧害怕着他人的视线与关注,但我认为自己是自由的,当然是相对的。
不是那么清晰的记忆里,争吵声总是很大,我把自己锁在卫生间里,并不管用,声音开始时从门的缝隙侵入,后面声音越来越大,从四面八方袭来,门板和天花板似乎都在害怕地颤抖。
我祈求他们停止,他们大吼着让我滚出去,紧接着是什么东西砸到地上破碎,我背过脸去,没有看到。我跑到外面,街道上的喇叭,人们的叫喊,各种声音杂糅成一团,我想离他们也远一点。
就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胡乱走着,不知道穿越了几个红绿灯,转过了几个路口,直到两边景色都变得陌生了起来,我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活动范围好像只有家的周围。
我记得那天的阳光很明媚,后来有点明媚过了头,气温明显升高,我走进了一个有很多树的公园里,它们高大,枝叶繁茂,几乎完全遮蔽了我头上的所有阳光,这里夜晚肯定很可怕,人们走进来肯定会迷路,我闭上眼睛,模拟出完全黑暗的样子。
但好在是白天,它们可以帮我驱散大自然过分的热情。
鹅卵石铺就的小径圈圈绕绕,樱花树上有淡粉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随风摇曳,像是在和我打招呼。四周很安静,一瞬间我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凌乱的心情得到了安抚,我继续往里面走去,一片沙地出现在我眼前。
在阳光的照射下,沙地的色彩呈现出淡淡的金黄色,我站在在沙地上面,温度从鞋传递到脚底,暖暖的,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沙地,我把它当作是夏天的雪。
我的家原本在更北些的地方,来到这里才知道原来夏天会这么温暖,冬天也可能不会下雪。
中心零星有几个孩子坐在地上,远远的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我轻悄悄走向前,却不敢靠他们太近,他们的表情都很专注,正在把分散的沙粒堆在一起,有的已经堆得很高了,接近我的膝盖。渐渐的,他们的手中出现了不同形状的沙子,圆形、锥形、方形,然后在一个个的城堡出现了,有的高大宏伟,塔顶直指太阳;有的精致细腻,连窗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的作品,点头、微笑。环境很安静,但我能看到火焰在他们的眼睛里呐喊和跳跃,是太阳分给他们的火种吗。
看到这样的场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感到很舒服呢,我从口袋中掏出便携画纸和素描笔,坐在沙地外圈画了起来,记得美术老师说过这叫做写生。
比起嘴,我更相信手和笔能替我表达什么。
难忘的一个下午,虽然回去后免不了受到训斥,我还是很高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画好的画用胶水牢牢地贴在自己床边,我希望每次醒来和睡前第一眼都能看到它。我特意选了一个不那么明显的角落,在床和书桌的中间墙下,要在床上低下头才可以看到,我怕他们以乱涂乱画的名义撕掉它。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之前的画大部分成为碎片被扔进了垃圾桶里。
以前的生活里像是大的循环套着小的,上学、吃饭、睡觉,在间隙中胆战心惊,大部分时间我选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画画,写日记,同时预测盘算着下次争吵大概会什么时候来临,但不同的是,我开始期望能获得珍贵的独处时间。
后来,每次他们争吵到忘记我的存在的时候,我都会遛去那里,在小径的花丛里寻找蝴蝶和蜜蜂的踪影,又或者是坐在沙地旁,画点什么,喷泉、树上的鸟、我觉得好看的沙堡—听他们之间交流是这么称呼的。
我没察觉到什么时候你开始出现在公园。看到他们创造出那么多美丽,我也想试一下,可是我实在手笨,明明观察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轮到自己的时候身体不停自己使唤,刚堆好的沙子顷刻间便坍塌,原本属于我的领地化为乌有,陷入死寂,余光里可以瞥见几个近些的孩子脸上出现了笑意,我不知道是我过于敏感,还是他们在幸灾乐祸,为什么要这样呢,但都怪我,就不该有开始。
这时,你从远处朝我走来,我害怕你是来嘲笑我的,我站起身来,转身要走,那一刻,你从后面轻轻拉住了我的手。
“我来教你吧。”
我猛地挣脱开你,刹那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敢也不愿去面对你,我很失礼对吧。
“抱歉,我知道我堆得很不好,这是我第一次堆沙子。”
我不知道为什么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我真的太紧张了,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和我对话,我也不知道。
“没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就是有一点可以提高。”
你的语气始终很轻,很慢,我感觉到对话人的善意,放下一部分戒备,侧过身才发现你已经坐在了沙地上,用充满期望的眼神看着我。
你用手势指了指旁边的位置,我整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连衣裙摆,小心翼翼地坐在你的身旁。
“别紧张,看这里。”
你笑了,用左手托住刚刚堆起的沙粒,然后右手轻轻按压,让它们变得紧实而坚固。你的指尖在沙堆上细细摩挲,那些金黄的沙粒渐渐地聚集成一个有韵律的小弧面,是魔法吗。
“有一个小技巧,像这样。”
你把食指和大拇指相交,摆出一个类似三角形的独特手势,你说可以更精准地控制沙子的形状和用量,可以用来创造地基。
“我不太会,还是算了。”
“很简单的,来。”
你扶起我已经落下的手,帮我调整着堆沙的力量和角度,沙子听到了你的呼唤,在我手里也变得温顺起来,这次我没有拒绝你。
一个下午的时间,你教了我如何堆出各种独特的造型,如动物、花朵等,用小树枝或手指在沙堡上刻出精美的图案,如窗户、门、城墙上的垛口,我忘记我到底学会了多少,我只记得我沉浸在什么其中。
最后,我们一起堆起了一个高高的沙堡,你不知从哪里找来了贝壳和小石子,它们镶嵌在沙堡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我的心里也有了当时看到过的跳跃火焰。
“谢谢你。”
“如果有什么不懂得可以来问我,我每天下午都会在沙地这里。”
夕阳西下,长日将尽,你笑着挥手离开了,我朝你道谢,却连你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明明有那么长时间可以问你,但我没有开口,同样轻轻挥手。
我只是沉默,拿出笔和纸,把你的背影印在日沉之时,远山的光芒拥抱坠落的天使,许诺着虚无的永远。
其实我对堆沙并不感兴趣,从此你便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你是公园的贵族,城堡的王子,沙子在你的手中获得生命,人群总围绕你在前后左右,拥趸常称赞你的杰作。我是一个静谧的观察者,只敢与你保持距离,我很明白,我不能将你曾留在我手心的温度一直保存在画中。
我们之间很近,又很远。
那个耀眼的女孩子还是出现了,你见义勇为从几个坏孩子手里救下了她,她美得很耀眼,我们都有着琥珀色的瞳孔,但我觉得她的眼睛更加清澈而柔和,特别是在看向你的时候。白色的连衣裙华丽透亮,像是童话故事里公主的穿搭,很漂亮,我也要画下来。
她一开始和我一样对堆沙一窍不通,但在你的引导下技巧愈发娴熟,我很高兴能成为你们的见证者,你们在亭中避雨时,我在公园茂密的树下俯身保护着画作不被淋湿;你们刻苦练习,在堆沙大赛中拿下冠军时,远处的我为你们的表现喝彩,在画中我为那把红伞加上了翅膀。
有王子就该有公主,不是吗?我又为什么会产生难受的感觉呢?
我和她很像,又完全不像,她就像是天选的主角,而我像是电视剧中的旁白,头发、瞳孔、发型相似又如何,她的笑容我学不来,你的旁边也不是我。
夏天过后,我搬家回到了北方的邻市,有些热的天气里,我总会想起你,新家的旁边就有一片沙地,可周围不是公园也没有你,我也提不起兴趣了。
我把画过的画整理成画集塞进空相册里,那时我已经有了手机,很多时候拍照已经代替了绘画的功能,但面对真正美丽的景色我还是愿意用画笔画下来,因为画不仅可以记录真实,也可以为真实增添一份虚拟,虚拟源自我的心。
大人说时间会埋葬一切,我也慢慢淡忘着事实,如果不是之后的事的话。
“旧物新生”的企划,只是出自我课间脑中无意识的灵感闪现,看到你堆沙时摆出的手势的时候,一切怀疑都得到了印证,原来你不只是看起来熟悉,原来你叫顾桓。
初次见面,顾前辈,我叫知咲,欢迎加入美术社。
故地重游好似刻舟求剑,只是那年胜过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