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到得到想要的有多难的时候,人总会去依赖最容易做到的放弃。
该怎么形容我听到这句话的心情呢?
我一直我认为执念只是存在于我的回忆中,直到它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段你缺位的时光已经无法弥补了,但是我们仍然拥有未来的可能性。
“你接着说。”
顺泽不语,打开手机中的相册,放大其中一张照片拿给我看。
我心中一颤。
照片里,化着清淡妆容的女孩站在石板小径上,身旁是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她穿着一件修身的淡粉色针织衫,搭配飘逸的百褶短裙和过膝白袜,褐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女孩没有看向正面,头微微低垂,眼神仿佛在逃避着什么,微微弯曲的嘴角,似笑非笑。
全景里,阳光照在她的背后,却没有打亮她的身影。照片整体偏暗、色调冷清,仿佛一层轻纱覆盖在女孩的身上。
不可能错的,那双微颤的杏眼和弧线,正是我的记忆中她那张若隐若现的面孔,那一刻我才发现,真正不愿意忘记的东西,时间是冲不淡的。
我几乎要大喊出来,一封信,一张照片,从无期无望的单向告别到重逢希望的火花点燃,过去了接近十年的光阴。
顺泽见我神情激动,也暂时没有说什么,竖起手指放在嘴中间,示意我不要失态。
“这张照片是哪里来的?是她吗?” 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声调,尽可能低声问他。
“我一个老朋友发的,说这是他们学校的校花,让我欣赏欣赏。”
“我补充下,你别误会,这不是他偷拍的,这是学校官方发布的优秀学生校园生活照。”
见我表情里充满了疑惑,他又接着说道。
“一开始我也不确定是夏天,只是感觉似乎有点像,虽然说成熟了很多,但是她的眉眼还是很有特点的,我朋友说她的名字叫苏半夏。”
半夏...她的小名。
“这张图片是在哪个学校拍的?”
“东京艺术大学,今年春季拍的。”
大量的信息涌入,我的理智与情感在不断地冲突,情感渴望我立马启程行动,披星戴月地去见她,问她为什么当年没有答案地不辞而别、为什么十年间杳无音讯也没有回消息、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是否还有最初的心意... 理智告诉我十年会把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更何况我们的空间也是天各一方,也许她早就失去了坚守过家家誓言的兴趣,也许她有了新的王子。
我问自己,如果结果在自己的期望之外,甚至与期望背道而驰,自己是否有勇气面对。我痛恨自己这时候的犹豫和矛盾,猛灌了一小杯柠檬草茶,冰块在牙齿间摩擦碰撞,口腔里冷飕飕的感觉让我清醒了些。
在那张照片里,我看到了之前我从夏天身上没看到过的东西,似乎是一股隐藏在温婉形象下的阴郁和忧伤在笼罩着她,好像萧瑟秋风中独舞的落叶。
我的直觉感到她应该遇到了什么困难,我想要得到答案。
难道你以为自己还是她的男朋友吗,你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另一股声音质问我,责备我自以为然的越界。
就算我们不是恋人,我们还是青梅竹马,曾是最好的朋友,我想要帮助她,这是我的本心,也是我的承诺,我承诺过我会一直守护她。
尽管这十年我没有信守承诺,是个失职的人。
“别这么着急嘛,先陪哥们在茨城玩两天,好不容易有机会给自己放个假,享受下独属于咱俩的时间吧,你也有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这事怎么办。” 顺泽伸过手来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露出标志性的傻笑。
我还没说出口,顺泽就读出了我的想法,也好,这段时间也让自己冷静冷静。
我提前在手机上预订了附近一家宾馆的双床房,他说行程匆忙还没来得及吃晚饭,我们就先去吃了一家不远处新开的日料自助店。他还是那么爱吃炸猪排和天妇罗,还是那么愿意对着菜单指点江山。夜色渐深,没了校园高耸大树和雕像的遮盖,天空在我的眼里都蒙上了一层陌生。不过仔细想来,我好像大学这四年都没在外面住过夜。
他提议多少还是喝一点酒,活跃下气氛,于是我和他到宾馆楼下的超市里,我从冰柜里拿了一瓶鲜榨朝日,给他拿了瓶麒麟,冰镇的凉意暂时驱散了炎热。
“话说,当时你和那谁之间发生什么了,我怎么感觉你俩后面关系怪怪的,是我的错觉吗?”
一进房间,顺泽便利落地脱到只剩一个内裤,扑通一声把整个身子砸到床上,举起酒瓶子,咕嘟咕嘟猛灌了两三口,脸上立马泛起一层红晕,他有些呆滞地看着我问出这句话,眼里带着的不知是困意还是醉意。
我坐在床上,朝他无奈地笑了笑。
不用他说明白,我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我的美术社社长,我的好朋友...我的...知咲。
自从那次谈话后,无形的障壁已然在我们之间建立,我们都知道,无法再回到捅破窗户纸之前了。她还是会在我一筹莫展地望着画纸时来到我身边指导我,她的眼睛里依旧闪烁着亮丽的色彩,偶尔也会来我的班级找我聊聊天,谈谈近况。
我们仍然可以在夜空下肩并肩看流星划过夜空,向它许下美好的愿望。但我再也触碰不到她礼貌到刻意之外的部分了,我们的距离就这样止步于此,很难过,但也很理解。
她永远不会和我聊心底更多的伤与痛,我也没有得知的权利了,从加缪的荒诞主义聊到川端康成的物哀文学,我们是“安全话题”里的情侣,也是心底里的陌生人。
如果没有那次相逢,如果没有后来社团的堆沙,也许这一切真的都怪我,也许也怪这场闹剧般的巧合重逢。
我们到现在也会偶尔聊天,上周她还向我分享了最新画的画,是时下很火番剧里的角色,她告诉我,她放弃了曾经的厚涂画法,太费时间,也太累了。
我想起她画的金阁寺,如今灵魂的火焰终于烧毁了虚拟的它。
“没什么,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你想太多了。”
我想了很久,只说了这一句话。
说出来的时候,我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地多,没有以往说谎时的心慌和结巴,甚至没有一点点情绪的波动,我知道这对她来说不公平甚至非常残酷。
“哦,好吧。”
我们又聊了很久很久,一直聊到天快蒙蒙亮,往事难再,但我们依旧愿意去从里面刻舟求剑,他或许得到了更多的经验和灵感,我得到了什么呢,我自己也不清楚,可能是爱和疼痛吧。
真是的,我又想起你握住我的手,教我该如何用马克笔过渡涂色的时候了,这夜还真够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