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过后，爱丽丝看着那逐渐消散的风暴长舒了一口气。背后的龙翼缓缓扇动，身上的制服早已在刚才焚尽，大片黑中带绿的鳞片就这样第一次暴露在了空气之中。右腿断口处传来的幻痛更是让她微微蹙眉。
然而，就在她以为一切终于结束时，一阵极其熟悉的刺耳金属摩擦声从侧方的岩壁高处传来。
爱丽丝闻声猛地转头望去，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在那陡峭的岩壁上，女魔族竟然还未彻底消亡。她的身体只剩下腰部以上，断面处没有内脏和骨骼，只有无数根扭曲蠕动的漆黑锁链，如同蜈蚣般扒附着岩石。
她仅剩的一只独眼黯淡无光，里面盛满了恨意与后怕等情绪，正死死地盯着爱丽丝。
“嗬...居然能把我逼到这种地步，不过是两只毛都没长齐的雏鸟而已”
她发出破碎的不像样的笑声，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魔一般。爱丽丝眼神一厉，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便凝聚出几颗毒焰火球，接连射向那挂在岩壁上的残躯。然而火球撞击在锁链和岩壁上，除了炸开几团焦黑的烟雾和四溅的火星外，竟毫无作用。
此时那些构成她身体的锁链的防御力，远超此前的任何一根。
“省省力气吧，你要是想把这个状态的我杀掉，还差得远。不过嘛，我倒是能给你们看一样好玩的东西”
女魔族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说完后她忽然抬起了空着的那只手，朝着岩壁上那些囚禁孩童的洞口轻轻一挥。一股无形的腐朽魔力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只见洞口内那些原本因为锁链断裂而暂时获得自由，却毫无反应的孩子们，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们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水分，变得灰败起皱，然后如同点燃的蜡像般开始融化。
眼睛迅速黯淡凹陷，肚中仅存的空气被从喉咙压出，化作一声声毫无感情的咕噜嚎叫。液态的血肉连带着骨骼一齐滴落在地，化作浓稠腥臭的泥浆，短短几息之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她们眼前彻底消融，只剩下一滩滩裹着破碎衣物，还冒着气泡的污浊泥潭。
“呵，你们刚才拼命救下的人，不过就是我用泥土捏做的傀儡罢了。怎么样，惊喜吗？为了几滩烂泥拼命的感觉...如何啊！哈哈哈哈...”
女魔族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快意，她疯狂地大笑着，那半截身躯随着笑声剧烈颤抖，锁链相互碰撞发出咚咚当当的无序声响。
“游戏...结束了。这份礼物希望你们喜欢，我们...后会有期”
嘲讽过后，女魔族用仅剩的红眸怨毒地最后扫了一眼爱丽丝和黑发少女。随后她那半截身躯猛地散开，彻底化作数十根粗壮的漆黑锁链，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蛇般，嗖嗖地钻入岩壁的缝隙深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洞穴中死一般的寂静，以及那弥漫不散的，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
“混账东西”
见此情景，爱丽丝没有太过于恼怒，她仅是低声骂了一句，随后便扇动翅膀来到了黑发少女的面前。爱丽丝与黑发少女相视无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以及岩浆特有的硫磺气味。
“请你，什么都别问”
蔚蓝的瞳孔中，映照着对方苍白而疲惫的脸庞，那双逐渐恢复原色的眼眸有些恍惚。爱丽丝微微动了一下，身后那根新生的龙尾便如同拥有自我意识般，灵活地蜿蜒而上，小心翼翼地卷住了黑发少女的腰肢。
冰冷坚韧的触感传来，让少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本能让她对任何突如其来的触碰都充满警惕。但她很快便放松下来，没有挣扎，只是抬起那双与爱丽斯相比浑浊一些的眸子，再次看了爱丽丝一眼，里面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龙尾微微收紧，牢牢地将少女束缚住。随后爱丽丝背后的双翼展开，搅动着灼热的气流，带着两人轻盈地掠过下方仍在不停翻滚的橙红色岩浆，稳稳落在了薇薇安焦急等待的初始石台上。
脚尖触及坚实地面的瞬间，龙尾便将其轻轻的放在了地上，随后它重新垂落在爱丽丝身后，略显不安地摆动了几下。
“爱丽丝，你...你的腿”
薇薇安立刻迎了上来，目光从上往下缓慢的审视了对方一眼，随后便落在了爱丽丝那截断腿之上。虽然血已止住，但狰狞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她张了张嘴，似乎有无数问题要问，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爱丽丝却只是抬起附着龙鳞已然成爪的手指，轻轻抵在自己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那双恢复蔚蓝的眸子快速的扫过薇薇安，检查着她有没有因之前的战斗而被波及到。
随即她便坐到黑发少女身旁，不顾自己的断腿，伸出手掌悬在对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方。温和的翠绿色光芒自她掌心流淌而出，如同初春的暖阳，轻柔地覆盖在少女浑身都是的伤口上。
伤口在魔法的作用下缓慢蠕动愈合，带来细微的麻痒感，刺入其中的箭头被不断地新生的血肉顶出，掉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黑发少女躺在地上，微微惊讶的看着爱丽丝使用治疗魔法浸润她的身体。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爱丽丝近在咫尺的脸，那是张相当稚嫩的脸，也是一张绝不该经历刚才那些事情的脸。这让她产生了些许恍惚，在她眼中的世界都开始变得虚无缥渺起来。自己居然在战斗中借助了眼前之人的力量，怕不是还在做梦吧？
忽然，她扯动嘴角，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气息因为虚弱而有些短促。爱丽丝动作微顿，抬眼看向她，语气平淡地问。
“嗯？怎么了，是觉得我这样子很滑稽？”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手上为其治疗的动作略微加大了几分。该不会是受伤太重，精神开始出现问题了吧，爱丽丝在心中如此想着，不由得紧张了几分。
少女摇了摇头，及腰长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呆呆地望向别处，眼神有些空洞，却又透着一丝释然。
“不，我只是在想，幸好那些都不是真的孩子。虽然最开始那个女孩...但是一条生命的逝去，总好过一群”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脑海中闪过那被剖心坠入岩浆的瘦小身影，喉咙有些发紧。她说着说着，便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她正在心中为那个唯一真实逝去的小生命哀悼。
爱丽丝看着她脸上那副庆幸与悲伤混合的神情，欲言又止。她的眉头微微皱起，眉心的白芒传来轻微的悸动。只因方才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些泥浆之中，分明就禁锢着稚嫩而绝望的灵魂。
看它们那副虚弱的模样，怕是生前遭受到的折磨比起那被剖心的女孩只多不少。而这也正是为什么她没能察觉到那些泥浆人偶的存在，这怕是那女魔族的又一恶趣味，让那些无辜的人们哪怕是肉体死亡了精神上也不得安生。
要告诉她吗？告诉她那些泥潭里，确实埋葬着无数未曾谋面的痛苦与绝望？爱丽丝的目光掠过少女身上刚刚恢复如初的伤口，再看向那即使顶着笑颜也难掩憔悴的面容。
最终，她只是抿紧了唇，将涌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仿佛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手中治疗魔法的绿光稳定地闪烁着，而有些真相，知道与否已无法改变结局。既然它只会徒增痛苦，那挑明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不如就让她保留这份虚假的慰藉吧。
为其治疗完毕后，爱丽丝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彻底放松的向后靠在了粗糙的岩壁上。晕眩感与呕吐感如期而至，先前那不留余地的释放毒焰，与刚才不断地为少女释放治疗魔法，早已让她的魔力接近枯竭。
她闭上眼，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跳动，对着自己的断腿再度举起了手。薇薇安在一旁紧张的看着，血红的瞳仁里映照着爱丽丝汗湿的侧脸和那正在缓慢愈合，尚且脆弱的洁白光腿。
她看着爱丽丝因不适而逐渐扭曲的表情，看着那身覆盖着少女身躯，替代了衣物的深绿色龙鳞，最后终于走上前去。
她屈膝半跪在爱丽丝身边。动作放轻生怕打扰到对方休息。纤细的手指探出，小心翼翼地拂开黏在爱丽丝额角那些被汗水濡湿的金发，将它们规整的拢到耳后。不经意间，她触碰到了那片片紧贴皮肤的冰凉鳞片，那异常光滑完全不同于人类的肌肤的触感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随即，像是被一种难以抗拒的好奇与某种释然驱使，她的掌心轻轻贴上了爱丽丝覆盖着鳞片的肩头。顺着肩头缓缓向下，抚过手臂。那感觉，就像是在抚摸一件胶质网格紧身衣，鳞甲排列紧密，将对方纤细单薄的身躯包裹其中。
“怪不得...你那身怪力还有那些人的说辞，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
薇薇安恍然大悟的轻叹了一声，她此前只认为这是眼前之人的天赋，但同样有种说不上的奇怪感觉。但对方是龙族，这下一切就都相当合理了。
“我还以为，你会害怕或者...嫌弃我”
爱丽丝试探性地自嘲了一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龙尾有些不自在地在地面上轻轻扫动。但薇薇安立刻用力摇头，银发甩动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紧紧锁住爱丽丝，里面没有丝毫畏惧或疏离，反而亮得惊人。
“害怕？当然不会，我看上的人，只要不是肮脏的魔族，就算是只绿皮哥布林，那我也认了！”
薇薇安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她一贯的，近乎蛮横的自信语气说道。随后她像是为了证明一样，坚毅的朝着对方靠了过去。指尖顺着爱丽丝臂膀的鳞片滑下，最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掌心的温热与柔软没法穿透坚韧的龙鳞，却令爱丽丝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她的感情。从动作与表情上，爱丽丝能清晰的意识到，眼前之人对自己的爱恋绝没有半分虚假与注水。
“而且你知不知道，刚才看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我以为你...”
薇薇安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先前的张扬收敛，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缓缓将头靠在了爱丽丝未曾受伤的肩头，银丝与金线交织在一起，拂过二人的身体。
她没能说完，手臂却环上了爱丽丝的腰，将脸深深的埋进了对方的颈窝，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你真是...吓死我了”
略带哭腔的低语如同羽毛般搔刮着爱丽丝的耳廓，也轻轻撞在她的心上。爱丽丝身体一僵，对方身体的颤栗是如此清晰，这和她印象中那个总是游刃有余，带着恶劣笑容的大小姐截然不同。
爱丽丝沉默片刻后没有推开她，只是任由她靠着，右手悄悄探出轻轻落在了薇薇安微微颤抖的肩上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拉了拉。
“抱歉...”
轻声抽泣了一小会的薇薇安缓了过来，她吸了吸鼻子，似乎平静了一些。她抬起头看向那张早已刻印在心底的脸庞，缓缓地问出了盘旋在心底里许久的疑惑。
“你是不是在教堂待过？不然的话...你又是怎么学会治疗魔法的？”
爱丽丝闻言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薇薇安会突然问起这个。随即，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带着几分疲惫却又无比甜美的笑容，那双蔚蓝色的眼眸弯成了月牙。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抬起了覆盖着细密龙鳞的左手，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意味，轻轻靠近了薇薇安。指尖掠过她银色的发丝，最终温柔地落在了她的头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般，轻柔地揉了揉。
“这个，算是那次的回礼”
爱丽丝声音柔和的说着，随后她将刚才抚摸薇薇安头顶的手收回，伸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唇边，做出了一个保密的手势。那双清澈的眼眸眨了眨，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治疗的事情嘛...保密”
紧接着，她的目光转向一旁已经坐起身，正沉默地看着她们的黑发少女。爱丽丝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语气也郑重了些许。
“还有关于我是龙族这件事，今后也请你们务必帮我保密”
薇薇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怔，思绪回到了她们刚入学的那天。明白对方说的意思后她顿时又好气又好笑，那点刚刚酝酿出的悲伤瞬间被这股情绪冲散。
“哈？你这家伙，居然这么记仇？”
薇薇安嗔怪道，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家族以外的人摸过头。红瞳中闪着不服输的光，说着就伸出手，作势要摸爱丽丝那头即便在战斗中略显凌乱却依旧耀眼的金发以报复回来。
爱丽丝见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笑着连忙向后仰去试图躲避。
看到对方那副令她心颤的笑容后，原本佯装的恼怒化为了无奈和一丝难以言说的欲望。她收回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算了，看在你刚打跑那家伙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不过，你欠我一个真正的解释，下次可别想蒙混过关，我迟早要知道你的所有秘密！”
薇薇安的语气再度带上了大小姐的骄横，爱丽丝看着她那副执着的模样，唇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轻轻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