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愣怔了片刻,才缓缓地回过神来。方才眼中的怒火变成了茫然,仿佛刚刚从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中挣脱。她试图从地上站起来,膝盖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筋骨般发软,覆盖着鳞片的手臂撑在地面上,不住地颤抖,最终只是让身体狼狈地晃动了一下,便再次无力地跌跪回去。
体内翻江倒海的剧痛尚未平息,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有东西在敲打着她的内脏。那粉发魔族将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陶醉的看着对方痛苦的表情。
“回忆,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对吧?”
忆杀:指定一名生物,使其陷入回忆。并根据其中痛苦或害怕的片段,对其进行无法防御的攻击。
她轻笑着,再次抬起了那只纤白的手,食指隔空,对着爱丽丝轻轻一点。
“嗡...”
爱丽丝的头脑中仿佛有某种东西炸开了,一幅幅她熟悉,却又陌生的画面渐渐变得清晰,令她痛不欲生。
“照顾好...自己”
那是一间深夜的病房,空气里弥漫着生命流逝的衰败气味。惨白的灯光落在病床上那个女人枯槁的脸上,她浑身上下挂满了仪器的管线,冰冷的屏幕上是微弱起伏的曲线,发出规律的嘀嗒声。
对方的声音里带着对世间无尽的眷恋,与难以承受的疲惫和痛苦。她想要扑上去,抓住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身体却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最终归于死寂。
随后画面变换,她站在一扇熟悉的房门口,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粗糙的信封,里面是她拼尽一个月日夜不休熬干了心血才挣来的工钱。她原本想着,有了这些或许就能有新的开始,
可眼前的一切将她所有微弱的希望碾得粉碎,她的目光呆滞地越过门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上垂下的一根粗糙的麻绳。绳子下端,悬挂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已然僵硬的身影。而在他的脚下,是两张小小的木床,上面安静地躺着一双弟妹,他们面容青紫,早已没了呼吸。
一大两小三具尸体,构成了这世间最残酷的画面。她的视线机械地移动,落在屋内那张摇摇晃晃就欲倒塌的木桌上。桌上,一张字条被半瓶不知从何而来的药瓶压着。
“我不能再看着孩子们一起受苦,我带他们先走了,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孩子,你也一起来吧,别一个人留在这世上受罪了”
第三幅画面,是在学校中。冰冷坚硬的陶瓷边缘狠狠磕在她的牙齿上,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她的手腕被粗糙的绳索反绑在身后勒得她动弹不得。巨大的力量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的整张脸都死死的压进了一个充满水的水槽里。
刺骨的凉水瞬间淹没了她的口鼻灌入她的耳朵,窒息感包裹住了她的喉咙和肺部,每一次本能的吞咽都只能带来更多灌入胸腔的血水。视野在水中扭曲模糊,只能看到水槽底部沉淀的污垢和几缕属于她的,漂浮的头发。
肺部的空气在急剧消耗,火烧般的痛楚在胸腔中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她开始挣扎,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但按住她后颈的那只手如同铁铸般纹丝不动,反而因为她的反抗而施加了更大的力道,将她的额头更重地撞向陶瓷槽底。
“看她那副鬼样子,阴沉得像个水鬼”
“整天耷拉着脸,给谁看呢?晦气”
“就是,好像全世界都欠她的一样,看着就恶心”
“能不能别摆出那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啊,难得的午餐时光都被你搅和没了,真是倒胃口!”
这些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轻蔑,在她晕眩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爱丽丝的身体一抖,又是一大口荧绿的血液混合着胃液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她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恐惧。
她不再挣扎,不再试图站起去撕碎那草菅人命的魔族,只是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无力地瘫软在地。
覆盖着鳞片的身体因无法抑制的恐惧而蜷缩起来,瑟瑟发抖,仿佛这样就能躲开那些记忆。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眼角滑落,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没有声音发出,她只是在无声地流泪,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消失了。
她不怕死,从她踏入这个未知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面对任何危险的准备。但她害怕这些,害怕这些早已被她深埋,以为早已过去的瞬间。
“哎呀呀...”
魔族发出一声略显夸张的的惊叹,微微睁大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瘫倒在地,脆弱得不堪一击的爱丽丝。她伸出舌尖,缓缓舔过自己尖俏的虎牙,脸上露出了孩童发现新奇玩具般的愉悦表情。
“这可真是太出乎意料了,明明看上去这么的...嗯,按照龙族的年龄来算,你还只是个刚破壳没多久的小雏儿吧?怎么心里头装着这么多精彩的故事呢...”
她歪着头缓步走近,随后蹲下身近距离地欣赏着对方那副令她无比愉悦的恐惧与麻木的表情。而一旁,见此状况的杯灵急得在空中直打转,如同被火燎到一般,嗖地飞向被重力死死压在地面的薇薇安,声音带着哭腔尖叫道。
“你不是她的同伴嘛,快做点什么呀!她,她快不行了”
薇薇安的脸颊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石砖,每一次呼吸都吸入带着霉味的尘土。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悬浮的杯灵,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别,别以为...我不想。我连...说话都费劲...你,你怎么不去?”
杯灵那半透明的身影剧烈波动,又急又气地说道。
“我?我能做什么呀,我就寄宿在这个杯子里,唯一能操控的就是这个杯子。你难道指望我用这个去砸那个魔族吗?”
她的目光转向不远处,只见那粉发魔族正带着残忍的嬉笑,伸出纤细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隔空对着蜷缩颤抖的爱丽丝轻点。每一次虚点,爱丽丝的身体都会随之剧烈痉挛,口中溢出更多荧绿的血液。而她的另一只手甚至还在爱丽丝的脑袋上轻柔抚摸着,如同给猫狗顺毛一般爱抚着对方的金发。
“你,你快晕过去呀”
杯灵看着爱丽丝的状况急速恶化,猛地叫道。而薇薇安则愣住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反问道。
“晕...过去?人怎么可能,想晕...就晕?”
“可以的,我看我那些罪人们就这样过,我哥哥说他们情绪太激动了,噗通的一下就倒了”
杯灵语速飞快地解释着,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折中道。
“要是你晕不过去...那就睡着,立刻睡着也可以!”
“睡?”
薇薇安差点被这离谱的建议气得背过气去,在这种生死关头感受着身上如同山岳般的重压,她怎么可能睡得着。这杯灵的脑子是不是变成灵魂太久后坏掉了?
“跟你解释不通,没时间了!”
杯灵见薇薇安还欲反驳,急忙哎呀一声化作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钻入了薇薇安的身体之中。随后,薇薇安的表情猛然呆住,那双灵动的血色眼眸瞬间失去了焦距,变得空洞而呆滞。
紧接着,她右眼的瞳色如同被炽热的阳光浸染,虹膜深处晕开一圈耀眼的金色,那金色迅速扩散,最终将原本的血红彻底覆盖吞噬。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从她娇小的身躯中散发出来,强大而古老。
那原本镇压在她身上的恐怖重力,此刻也仿佛失去了效力。她无视了那足以将钢铁压弯的力量,四肢的动作带着一种机械般的僵硬缓缓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站了起来。
她不再是那位骄纵的大小姐了,那杯灵已然钻进这具暂时的躯壳强行帮助她挣脱了重力的束缚。但重获肉体的杯灵却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心,薇薇安的身体像一具刚刚被强行撬开,还带着体温的棺椁。
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都对她这外来灵魂散发出本能的排斥。仿佛潜入了一片温暖却污浊的泥潭,而这种状态与感觉会在对方清醒的状态下加重许多。
尤其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还是那个言语尖刻的薇薇安,这就更让杯灵难以忍受了。她能清晰地这具身体对于自己的强行霸占正在激烈对抗,就像是穿上了一套沉重的甲胄,每个动作都无比缓慢。
她并非没有想过直接附身到半昏迷的爱丽丝身上,然而,每一次她稍微靠近,一股战栗感就会从爱丽丝额间那点白芒传递过来。那波动并不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微弱,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杯灵彻底放弃了靠近的想法。
她坚信,不论是多么强大的灵魂,在其面前都会脆弱的犹如纸糊。比起那令人作呕的附身,这股波动才是真正让她恐惧到不敢越雷池半步的原因。两害相权,她只能捏着鼻子,强行压下自己的不适与厌恶,钻入薇薇安这具在她看来异常劣质的躯壳里。
“真是...糟透了!”
她操控着薇薇安的嘴唇,用薇薇安的声音生涩地吐出一句牢骚。随即她调动起了薇薇安的魔力,在数秒内凭空造出了一把金色长枪。然而,由于这具身体本能的排斥与不配合,魔力流转滞涩艰难,最终凝聚出的长枪远不如她舍弃肉体前唤出的那般凝实耀眼,枪身光芒黯淡,威力骤减。
她握紧了这把在手感上不论过去多久都令她感到无比顺手与熟悉的武器,眉头紧锁。附身活体生物本就时间有限,薇薇安的身体还异常排斥自己,这意味着她必须用这副不听使唤的手脚,速战速决。
随后她舞起长枪,朝着那粉发魔族冲了过去。她的脚步踉跄,仿佛踩在绵软的无形沼泽之上,每一次抬腿都异常沉重。金色长枪在她手中颤抖着,光芒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