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宿舍楼前的石阶上,芬妮正抱着双膝,蜷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阳光将她孤单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双平日里总是精神抖擞竖起的棕色犬耳,此刻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软软地贴在其柔顺的棕发间。她脖子上套着一个与她自身毛色格格不入的白色皮质项圈。
这个带着那虽然熟悉,此刻却淡薄许多气味的项圈,成了她唯一的慰藉。
已经好几个夜晚了,她都没能像往常一样,蜷在主人的身边入睡,听着主人均匀的呼吸声,感受着那份令人安心的气息。取而代之的,是独自趴在空荡荡的宿舍里,鼻尖萦绕着床单上日渐淡去的味道,竖起的耳朵捕捉着走廊里每一个脚步声,却又在每一次希望落空后,陷入更深的失落。
房间被她打扫的一尘不染,任何角落都不曾放过。甚至于以最严厉的标准来看,那也有些干净的过分了。但唯有一点,便是她们曾共同躺过的床铺,自始至终就都只是轻微的打扫,从未洗过。
她害怕,害怕连这最后的依偎都会被白水洗净。而对于天性活泼,渴望陪伴与玩耍的芬妮来说,这种分离无疑是异常煎熬的。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主人需要一直待在那个充满难闻的草药气味的地方,她只知道,自己想待在主人身边,想用脑袋蹭蹭她的手心,想看到她对自己露出笑容。
可是,她不能。医务室,是她这样的伴读女仆,尤其是她这种曾经在失控下伤过人,至今仍被要求在某些场合佩戴着皮革护嘴的特殊存在,绝对不被允许踏入的禁地。那扇白色的门,将她与最依赖的人分隔开来,也令她充满绝望与愤恨。
而她的脸上还绑着一个用于给犬类佩戴,防止伤人咬人行为发生的护嘴,连接处一把金晃晃的锁头挂在那。那沉甸甸的重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份枷锁所带来的意义。
但她不在乎,少女那单纯的大脑里如今便只装着一件事,那就是爱丽丝的一切。只要能留在这,跟小主人不断地度过每一天,便是她生命的唯一意义。
因此,她无视掉了这对于她这种成年犬兽人赤裸裸的羞辱,只能日复一日地坐在这里,眼巴巴地望着通往医务室方向的小路,尾巴无力地扫着地上的灰尘。偶尔有路过的同学投来或好奇或同情的目光,但也仅此而已。
世界依旧喧闹,学院的钟声准时响起,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可这一切在芬妮看来,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等待的灰白。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鼻尖轻轻蹭着自己的手臂,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委屈意味的呜咽。
“主人...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就在这时,宿舍楼的门廊阴影里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和女子们刻意压低的嬉笑。几名穿着统一黑白女仆裙装的女子款步走了出来,手里提着清洁用的水桶和抹布,显然是刚做完楼内的打扫工作。
领头的是个身材高挑,颧骨微凸的女子,深褐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她一眼就瞥见了台阶上蜷坐的芬妮,细长的眉毛立刻嫌弃地挑起,嘴角撇了撇,用不高不低,却足够清晰地传到芬妮耳中的声音说道。
“哎哟,看看这是谁?不就是那条没了主人的流浪狗嘛,怎么又蹲在这儿了?”
她停下脚步,将水桶放在地上,双手叉腰趾高气昂的继续道。
“天天占着门口的台阶,你自己不觉得碍事吗?过往的同学们看着多不体面,都快把我们的脸给丢尽了”
芬妮的耳朵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她没有抬头,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臂弯里,环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了些。棕色的尾巴本能地想蜷缩起来,却又僵在半空,最后只是无力地搭在石阶上。
“嘿,跟你说话呢”
见芬妮毫无反应,领头的女仆似乎觉得被拂了面子,语调更加尖刻起来。
“到底是兽人,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
旁边的几个女仆也跟着笑了起来,互相交换着眼神。一人接口道。
“就是,不过说起来被训练的如此好的犬兽人倒是真少见。听说她们那一族都在北边荒野过着茹毛饮血的野人生活,你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谁知道呢,许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处吧?
另一人语带暧昧地嗤笑,领头女仆见芬妮依旧沉默,像是团毫无反应的软泥,反倒激起了她的某种兴趣。她使了个眼色,几个人便围了上来,将芬妮圈在中间,一股混合着香皂和汗水的味道瞬间笼罩下来,刺激着对方那极其灵敏的嗅觉。
“毛色没什么稀奇的”
一个女仆伸出手,竟直接去撩芬妮耳边垂下的棕发,甚至用手指去捏了捏那柔软耷拉的犬耳尖端。
“棕得挺匀称,就是不知道打理起来费不费事?而且听说兽人身上的味儿都很重,不注意洗澡很容易生出怪味来”
芬妮的身体猛地一僵,被触碰的耳朵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想要避开,却又硬生生止住。她咬住了下唇,翡翠色的眸子在臂弯的阴影里死死盯着地面上一块鹅卵石的纹路。她不能做任何事,不能给爱丽丝添麻烦。对方已经因为自己惹过事了,不能再生事端了。
“哟,这么能忍啊,那不如今晚就让我们来给你好好洗洗澡吧,省的被别人闻到你还尴尬”
领头女仆注意到了芬妮瞬间的僵硬和强忍,笑意更浓,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她蹲下身,视线与芬妮埋低的脸平齐,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芬妮脖脸上戴着的那个黑色护嘴,以及一旁固定用的金色小锁。
“这东西挑得可真不错,你看,多醒目啊”
她伸出手指,故意划过对方的脸颊,又敲了敲那坚硬的器具道。
“戴着的感觉怎么样?这可是姐姐大人亲自跑去储物处,在一堆黑不溜秋的玩意儿里特意给你挑出来的,喜欢吗?”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充满恶意的虚假亲切道。
“就得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有些东西再怎么看家护院摇尾巴,骨子里还是改不了咬人的野性。得拴着,锁着,提醒着,你说对不对?”
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芬妮心里。委屈,愤怒,还有深切的自我厌弃混杂在一起,冲得她鼻头发酸,眼前迅速蒙上一层波澜。她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哎,要哭了要哭了,您还是那么嘴下不留情嘛”
一个女仆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叫道,而那方才口出恶言的女子则皱起眉头厌恶的说道。
“啧,居然还知道哭,袭击人的时候多威风啊,给我们的脸都丢尽了!”
“到底是狗嘛,呜咽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
就在领头女仆举起巴掌,准备给这个不守规矩的恶犬来上一记教训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
“住手!”
一声清亮却蕴含着怒意的喝问,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宿舍楼前。
几名女仆浑身一激灵,几乎同时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齐刷刷地转身。只见小径那头,一个金发的身影正快步冲来,阳光被她甩在身后,只勉强跟得上那飘扬起来的金发,而那双蔚蓝的眼眸里此刻仿佛凝结着风暴一般危险。
爱丽丝几步就跨到了台阶前,目光如电扫过惊慌失措的女仆们,最后落在蜷缩着,眼泪已经快要掉下来的芬妮身上。看到芬妮颤抖的样子和那被随意触碰过的身体,一股火气直冲她的头顶。
她猛地转向那几个女仆,小小的身躯却爆发出惊人的气势。
“谁允许你们碰她的?!”
领头的女仆脸色瞬间白了,方才的刻薄和嚣张荡然无存。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连同其他几人,条件反射般地挺直脊背,双手迅速交叠在身前,摆出最标准,最恭谨的女仆礼仪,深深低下头去。
“爱...爱丽丝小姐”
领头女仆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时不时对着对方的表情偷偷瞄上一眼,以确认对方的情绪和自己接下来该说的话。
“非...非常抱歉。我们只是...只是看这位芬妮小姐独自坐在这里,想关心一下,绝对没有恶意的!”
“关心?”
爱丽丝蹲下将芬妮的脸抬了起来,看着那委屈满满,惹人可怜的脸蛋,爱丽丝忽然感到心头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狠狠的捏了一下,泛起酸涩的疼。她立刻伸出手温柔地擦去了对方眼角那看到她的到来,而终于夺眶而出的滚烫泪珠。
“别哭,芬妮,我回来了”
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安抚的意味,与方才面对女仆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芬妮苦苦压抑的闸门。所有的委屈,痛苦,孤独和此刻失而复得的狂喜,混合着决堤的泪水一起汹涌而出。
她再也忍不住了,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般,猛地向前一扑撞进了爱丽丝的怀里,双臂死死环住对方的腰,仿佛是在害怕一个不留神对方就会消失不见。
“小...小姐,对不起。我又给您添麻烦了,但是这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是她们...她们...”
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衣料,身体因为抽噎而不断的颤抖,说话也断断续续,满是自责。爱丽丝被她撞得微微后仰,但立刻稳住了身形,一手回抱住芬妮那比自己大出许多的身体,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果忽略掉二人那过大的体型差,这画面倒真像是孩子在向长辈诉说委屈。
“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就在主仆二人相拥,气氛终于转向温情与酸楚时,旁边那几名女仆互相交换着眼神,脚下悄悄向后挪动,试图趁着这当口悄无声息地溜走。然而,爱丽丝仿佛多长出了几双隐秘的眼睛一样。她的目光虽然依旧落在芬妮身上,安抚的动作也未停,声音却骤然转冷道。
“我允许你们离开了?”
女仆们的身影瞬间僵住,迈出的脚悬在半空,落也不是,收也不是。
爱丽丝缓缓抬起头,扫过她们惊惶的脸,最后把视线落在了芬妮脸上那个黑色,还带有锁头的铁质护嘴上。那冰冷坚硬的物件此刻,正被固定在她家芬妮柔软的脸上,这如何能让她甘心?
一股压抑的怒火再次窜起,烧得她胸口发闷。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在她看来无比侮辱的铁质器具,声音里是极力克制却依旧能听出的怒意。
“解释一下,你们所谓的关心就是能把人关心到哭出来?还有这个,是谁给的权力,谁批准让你们把这种...这种给动物戴的丑东西,扣在我的女仆脸上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莫名的威压让几名女仆脸色煞白,连腿都有些发软。先前那领头的女仆嘴唇哆嗦着,正绞尽脑汁想找一个推脱的说辞,却突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是我批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