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就是精神控制魔法吧!我听说过,这是种能让人失去意识听从摆布的邪恶法术。你...你可是神殿的大人物,怎么能对一个十岁的女孩子用这种...这种毫无人道的手段”
少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变调,她抓着芙蕾雅手腕的手指也因情绪而越收越紧。而芙蕾雅也终于缓过那阵咳嗽带来的不适,她迅速的抽回自己的手腕,脸上只剩下被打断的不悦与一丝疲惫。
她轻轻抚了抚自己方才因反噬而隐隐作痛的胸腔,语气平静地辩驳道。
“请不要说得那么严重,这只是个能让紧张的人放松下来,好好配合检查的小魔术罢了。在阿尔卡纳,我们对初来乍到时,情绪不安的新晋修女也常用这种方式让她们平静下来”
爱丽丝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方才那种意识被强行剥离的恐惧感还在四肢百骸里流窜,让她指尖发冷。她用手背使劲蹭了蹭自己的眼睛和脸颊,仿佛想擦掉什么并不存在的污迹,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鲜明的怒意。
“小魔术?让人完全不能动,不能思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绝对就是精神控制魔法,别骗人了”
芙蕾雅微微叹了口气,那神态像是对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解释常识,耐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真的只是安抚人心的小把戏,在大教堂里面对那些因过度祈祷而心神耗竭的姐妹,或者因为第一次接触重症伤患而惊慌失措的见习治疗师,我们都会适当使用。它能避免她们在情绪崩溃下做出错误判断,是个好得不能再好的魔法了”
看到对方还在狡辩,少女的眼里也终于燃起了纯粹的愤怒,那点对神殿大人物的畏惧此刻也被保护欲和对不公的本能反感压了过去。她向前一步,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在了爱丽丝和芙蕾雅之间,尽管她的个头也并不比爱丽丝高大多少。
“未经允许就对人用这种魔法,不管怎么说都是错的。而且...而且你们教堂给我们冒险者治疗的时候,收费总是比普通人贵。说什么伤势更重,耗费精力,不就是觉得我们这些粗人麻烦钱还少吗?你们大义凛然的样子还真是一如既往”
先前少女对其还有些顾虑,生怕今后的冒险途中受伤后会被教堂区别对待。但在看到芙蕾雅做出如此行为,还是对她的救命恩人后,她就再也顾不上了。
“大不了以后不当冒险者了,随便学一门手艺到哪都能吃上一口饭”
她在心中如此想着,冒险者本就是个偏向于赌的职业。在世界各地冒险,和那些凭空生成的地牢里寻宝时,既有可能一夜暴富,也有可能命丧途中,又或者是大部分时间都会维持的空手而归。
即便如此,这个危险的职业吸引的人还是络绎不绝。有长时间待在一个地方,负责接受居民委托的人,也有备好钱财进行大陆旅行的人,他们都属于冒险者的一类。
而以流浪为主,自由散漫惯了的少女若是咬着牙坚持,也不是非要在这一棵树上坚持到死。芙蕾雅闻言,眉头终于蹙紧了些,那副永远温和沉静的面具终是出现了一丝裂痕,她的声音冷了几分道。
“冒险者职业特殊,伤势往往复杂,治疗所需的精力和材料成本确实更高。定价略高,也是希望诸位能更谨慎行事,不要因有治疗保障就轻易涉险,也不要为了点小伤就来教堂闹事”
“你...”
少女气得一时语塞,脸涨得更红了。而此刻的爱丽丝,背脊紧贴着墙壁的实感让她稍许镇定。恐惧的余波仍在,但更多的是后怕和急速攀升的警惕。刚才那一瞬间的无力感太过深刻,如果是在生死搏杀中被这样轻易地夺走意识,哪怕只有一瞬也足够死上十次了。
这个芙蕾雅,绝对是个危险人物。更让她心头发寒的是,一个自称来自大教堂的司祭,怎么会如此娴熟,甚至理所当然地使用这种明显游走于道德灰色地带,乃至被许多正统魔法师所不齿的精神干预法术?神殿的教义,不是向来宣扬尊重意志,引导而非强迫吗?
“又或者这家伙根本就是个假冒的,打着神殿的旗号实际上别有目的。是冲着我的治疗能力来的,从刚才到现在的一切都在演戏?”
杀意,悄无声息地从心底滋生。爱丽丝的眼眸在阴影中微微眯起,体内尚未完全平息的魔力开始悄然流转。先下手为强?趁对方似乎刚受过法术反噬,状态不佳的好时机...
“不行”
这里是家里,动静太大无法收场,况且米莉和伊拉夫妇离这里并不远。对方深浅未知,那个少女还略显麻烦的挡在中间,静观其变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但她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就在她思绪翻飞之时,芙蕾雅似乎彻底缓了过来。她拍了拍平坦的胸膛,重新看向爱丽丝,脸上又恢复了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随后,她语气诚恳的说道。
“爱丽丝小姐,方才的方式确实过于直接,多有冒犯,我向你道歉。但我并无恶意,只是想亲自确认一下,你手中究竟掌握着多少治疗系的魔法技能,以及你对这类魔法的天生亲和力究竟达到了何种程度”
她向前略倾身体,有些惊喜的说出了自己的探查结果。
“虽然探查只进行到一半就被打断...但我已经看到了足够令人震惊的东西。至少五到六个不同倾向的治疗魔法,同时存在于一个十岁孩子的体内,真令人难以置信...而且你的魔力性质,对治疗系魔法的呼应有着异乎寻常的潜力,纯净而活跃,甚至和我们现任的圣女大人有五六分的相似”
“够了”
爱丽丝冷冷地打断她,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她放下一直挡在眼前的手,蔚蓝的瞳孔直视芙蕾雅,里面没有因为被夸奖而生出的好感,只有浓浓的疏离感和警告。
“我不管你们神殿的圣女是什么样子,也不关心你对我的魔力有什么评价。这里是我的家,今晚我们家刚举行过葬礼。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越界了,现在请你离开,这里不欢迎你”
芙蕾雅愣住了,她显然没料到爱丽丝的反应会是会是如此直接,甚至带着厌恶的拒绝。在她看来,能被与圣女相提并论,对于任何一个有治疗天赋的女孩来说,都该是无上的荣耀和诱惑才对。
她沉默地看了爱丽丝几秒,那双深眸里浮现出了困惑,不解,以及一丝被拒绝的不悦。
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缓缓点了点头,姿态依旧优雅地站起身。她仔细地抚平袍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转身向门口走去时,她的背影显得有些僵硬,心里也充满了不解的嘀咕。
“只是一个让检查更顺利的小魔法而已,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在阿尔卡纳大家都很接受啊...难道塞莱斯特利亚这边对精神安抚很排斥?”
听着芙蕾雅渐远的脚步声,爱丽丝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弛。同时,她也在心中忍不住狠狠吐槽。
“为什么这个人能这么理所当然,对自己用了那么可怕的魔法,还能摆出一副这很正常的友善脸孔。神殿的人虽然她接触的不多,但是真的都是这么自信到可怕的么,还是说她真的有问题?”
无论如何,艾尔...什么雅和这张冷冰冰的脸,已经被她牢牢刻在了需要极度警惕的名单之上。而精神控制类魔法则让她暗自咬牙,必须尽快找到应对或反制的方法。这种将自己的意志交予他人掌控的感觉,她绝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欸?”
少女惊讶地叫出声来,不可置信地望着芙蕾雅离开的方向,又猛地转回头看向爱丽丝
“就,就这么让她走了?”
爱丽丝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走回沙发边,身体陷进柔软的天鹅绒垫子里,发出一声长长的疲惫叹息。她用一只手撑着额头,指尖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方才精神被强行侵入的滞涩感和隐隐的抽痛还在脑海里徘徊。
“不然呢,把她扣在这里,还是跑去教堂问罪?”
她放下手,背脊微微佝偻,双手手肘撑在并拢的膝盖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抬起那双蔚蓝色的眼睛看向少女。
“这...”
少女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那股因挺身而出而产生的勇气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窘迫和充满歉意的表情。
“对不起,我...我也是听了那位司祭的话才知道,我居然已经死过一次了。是你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而我...却没帮你能守住这个秘密,还差点让她用那种方式...我真是...”
“好了”
爱丽丝打断了她那声音越来越低的自责,下巴在手背上轻轻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落在少女那因为羞愧而微微泛红的耳尖,和那副与冒险者的无拘无束的刻板印象截然不同的,有些手足无措的小姑娘模样上,不由得微微一笑道。
“我还以为冒险者都是胆子很大,性格豪迈,天不怕地不怕的那种人呢。看你现在的反应,那位司祭大人恐怕用了什么不太客气的手段才问出话的吧?这不能怪你”
女孩的的声音里带着点调侃,但并无恶意。她顿了顿,搁在下巴下的右手手指微微动了动。少女能很清晰的注意到,在那只手的手背皮肤下有一片漆黑鳞片正悄然浮现,又随着爱丽丝心念一动而缓缓隐去,只留下光滑的肌肤。
“至少,有一项秘密你可是成功地守住了,不是吗?”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爱丽丝的暗示,对方指的是她龙族的身份。她的脸更红了,但这次不仅仅是羞愧,还有些被信任的触动,她小声嘟囔道。
“我,我和那些满身汗臭,脑子里只有肌肉和金币的糙汉子可不一样。说到底,我也才十八岁,只是个...普通的离家出走的人而已。而且幸好,那帮神殿的家伙没有用那种直接搜索记忆的可怕魔法,不然我真的什么都...”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气氛沉默了几秒,少女像是下定了决心,用力吸了吸鼻子,站直了身体,对着爱丽丝郑重地鞠了一躬。
“不管怎样,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现在还愿意跟我说话。我,我就不打扰你了”
她转身,脚步有些迟疑地向门口挪去,背影单薄,那身破旧的冒险者衣服在宽敞华丽的会客厅里显得格格不入。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武器和行囊早就在那场地牢灾难中遗失殆尽,她难掩稚嫩的脸上闪过一丝对今晚食宿无着的茫然和焦虑。
“等等”
爱丽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少女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女孩目光静静地落在少女那身风尘仆仆的装扮,和略显憔悴的脸上,轻声开口道。
“你被学院的人从地牢带出来,和那些一起获救的冒险者一样,身上什么都没有了吧?圣火城的旅店应该并不便宜。你今晚打算怎么办,露宿街头?”
少女的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窘迫得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支吾着道。
“我...我得先去守卫处核实一下身份,然后可以去公会附近看看,说不定有夜间巡逻或者紧急剿灭下水道鼠人,城外哥布林巢穴之类的临时任务。我估算了一下我现在的状态,虽然武器没了,但赤手空拳对付几只落单的哥布林应该...”
“然后带着一身伤和几枚铜币,拖着疲惫的身子半夜去找可能已经客满的廉价通铺?”
爱丽丝再次打断她,摇了摇头,那双宛若夏日海洋一般的眼珠里映着壁灯温暖的光,显得格外通透。
“别逞强了,如果你接受,我可以...借给你一些钱财...”
闻言,少女彻底愣住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眼前这个看上去明明才十岁左右,却展现出远超外表成熟的女孩。在饥饿疲惫,惊吓和此刻难以置信的冲击下,她的视野甚至有些模糊,只觉得灯光下那个金发女孩微笑的模样,仿佛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晕,如同一位降临凡间,施予恩惠的幼小天使。
“这...不可能吧。怎么会,怎么会有人这样。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救了我,我已经欠了你一条命,现在你还给一看就没有什么偿还能力的我钱?你...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表情里充满了实打实的困惑和常年以来练就的警惕,还有一丝急于寻求答案的迫切。
“告诉我,你肯定有什么目的对吧?是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还是...还是因为你救了我,就觉得我属于你了?快告诉我啊”
她几乎是在恳求,想要一个能让她理解,让她安心的理由。
“为什么,为什么在那种地方,那种所有人都自顾不暇,恨不得多长两条腿逃命的时候你会浪费宝贵的魔力,去救一个跟你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正常人...正常人不都应该头也不回地跑掉吗?难道就因为你是龙,所以想法跟我们人类不一样?”
爱丽丝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微微惊讶,但思来想去自己这种行为也确实会让人心有不安。试想一下,一个人突然对处于困境的你施以援手,事后还告诉你她不求回报,甚至还要再帮助你一次,若是爱丽丝与少女身份互换的话,她也会感到奇怪。
她托着下巴,目光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似乎在认真思考少女的问题。霎时间,会客室里就只剩下了少女略显急促的呼吸声。片刻后,爱丽丝转回视线,重新看向少女,眼神清澈而坦荡。
“没那么复杂,只是因为当时我想那么做,而我也有能力那么做,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哈?”
她微微偏头,灿金的发丝滑过肩头。这是她的真心话,但绝对不是答案,一直以来这么尽全力地帮助别人的真实原因,或许连她自己也搞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她曾经也陷入过孤立无援的境地,很清楚那种坠入水中,渴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是什么感觉。又或许,她只是个单纯的傻瓜,想着如果今天自己帮助了别人,那么将来某一天当她也遇到迈不过去的坎时,或许也会遇到一个像现在的她一样,愿意无偿伸出手的傻瓜吧。
对此,她选择了一笑而过。她来到这个世界可不是为了解决这种无聊的问题的,同时也要与那个曾经她待过十七年,受苦受了五年的世界彻底断绝思念。随性而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就是她现在要做的。
“这个理由,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