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天后,直到禁足期结束,爱丽丝才得以外出。这几日里,她除了每日雷打不动地查看米莉的状况,以及进行体内与外部魔力的操控训练外,几乎什么也没做。宅邸内弥漫的哀伤裹得她有些喘不过气,也难免觉得时光冗长无聊。
她换上了一身素黑的连衣裙,过膝的黑袜包裹着纤细的小腿,外面又罩了一件厚实的深色羊毛斗篷,兜帽拉起,边缘一圈柔软的绒毛贴着脸颊,勉强抵御着春寒。
她独自走在圣火城的街道上,脚下是前几日小雨浸润后未干的石板路,缝隙里积着浑浊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低垂欲坠的天空。
爱丽丝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街道两旁那些或高耸或低矮的建筑。尖顶的,圆顶的,外墙爬满枯萎藤蔓的...样式各异,却大多都与记忆中赐福日那天满城张扬的彩旗,鲜花与欢腾的人潮截然不同。
她忽然意识到,这竟是自己第一次真正独自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闲逛。先前不是匆匆路过,便是待在马车里,亦或是被那些烦心事追赶着,从未像现在这样,带着几分休闲,试图用脚步丈量这座已是她居住的城市。
“至少在回学院前,好好看看这里吧”
她对自己低声说道,像是要驱散连日来盘踞心头的阴郁。
“不能再做个只窝在房间里,对窗外一无所知的阴沉家伙了”
然而,随着她漫无目的地前行,一种异样感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新鲜感。先不说街道上的人少得出奇,就是偶尔瞥见的一两个行人也都步履匆匆,低着头仿佛急于逃离这空旷的街道和阴冷的空气。
更让她疑惑的是,沿途不少商铺竟都门窗紧闭,木板上贴着暂歇的告示,有些连告示都没有,就那么关起门来沉默着。这与她印象中,那个即使在平日也该充满商贩叫卖,铁匠捶打,人们闲聊声息的圣火城相去甚远。
“呃...就算是天气不好,也不至于如此吧”
爱丽丝喃喃自语,拢了拢斗篷,一丝莫名的凉意顺着脊椎爬升,不全是天气的缘故。而就在她驻足,望向一家连招牌都歪斜了的杂货铺时。
“哎呦,别挡道”
一股力道猛地从侧后方撞在她腰际,爱丽丝猝不及防,踉跄着向前扑去,幸亏她反应迅速,很快便稳住了身形。她刚松了口气,正要回头。
“站那别动!”
又是一下,这次撞在她的肩胛,力道更猛,带着一股蛮横。爱丽丝闷哼一声,刚刚抬起的身子再次失衡,好在双手及时撑在了潮湿冰冷的石板上,才避免整个人趴到地上。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心头一股无名火腾地窜起。难不成她是身上挂了请来撞我的牌子么,怎么一个个都跟失明了一样的往她身上撞?
女孩皱着眉,带着一丝微怒抬起头,看向肇事者。眼前是拉扯着的两个人,一个面黄肌瘦胡子拉碴的男人,穿着沾满污渍的旧外套,怀里死死抱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大木箱眼神躲闪。
另一个是年纪稍长,满面怒容的妇女,头发有些散乱,正用尽力气抓着男人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里。
“你还想跑?把我家孩子害成那样,吐了那么多黑水,眼看就不行了。你这贼人卖的都是什么毒物,给我说清楚!”
妇女的声音尖利嘶哑,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恨意。而男人挣扎着,嘴里嘟嘟囔囔,眼神飘忽。
“撒手,我...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家孩子自己吃了别的东西,跟我有什么相干的...”
“我亲眼看着他吃了你摊上的糖块,你还敢狡辩!”
话毕,妇女更用力地撕扯。就在这时那男人偏过头,嘴角极其快速地翕动了一下,模糊的吐出了几个只有他自己能听清的词语。
“该死...料还是放太多了...”
“啊!”
而沉浸在看戏中的爱丽丝又一次遭受到了撞击,这次是从另一边,力道不算大,却足够让刚刚站直的她再次失去平衡。她娇弱的身子一歪,单膝咚地一声重重磕在了地上。粗糙的石板边缘瞬间磨破了单薄的黑袜,将其下那洁白的皮肉露了出来。
“呀啊,真是够了!”
爱丽丝在心底低吼,眼中燃起了怒火。她猛地扭过头,看向那新的撞击来源。
而只见一个披着灰色旧斗篷的矮小身影,正大摇大摆的从她旁边飞快地溜过。那身影异常娇小,甚至比爱丽丝还要矮上一头,斗篷的兜帽拉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点苍白的下巴尖。
对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撞到了人,或者根本不在意。那人的脚步细碎而迅疾,头也不回地拐进了前方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阴暗巷子,眨眼间就消失在巷口的阴影里。
鬼鬼祟祟,形迹可疑。爱丽丝摸了摸膝盖上的污水,将那对仍在街边拉扯争吵,甚至引来零星几个窗户后窥视目光的二人抛到脑后,略加思索后便跟了上去。
先前艾诺给予她的警示被她从回忆中翻找了出来,圣火城此刻可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安全。虽然她自己是不怕什么毒素,但那对伊拉一家可是致命的,也因此她也有义务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调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
“反正我也没事,正好闲得发慌”
心中的念头清晰起来,与其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游荡,感受这座城市的异常与压抑,倒不如跟上去看看。她拍了拍双手抹去手上污水拉了拉斗篷,随手把自己那过于显眼的长金发塞到衣服里,又仔细感知了一下周围。
“没有明显的魔力窥探,也没有值得注意的视线”
于是,她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落叶,脚步轻盈而迅速地闪进那条幽深的巷口。
巷子很窄,两旁的建筑墙壁斑驳脱落,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头顶只剩下一线灰蒙蒙的天光,地上坑洼处积着发黑的污水。爱丽丝站在巷口,微微眯起眼睛,魔力在眼球上的附着让她迅速适应了昏暗。
前方,那个灰色的矮小斗篷身影正在巷子深处若隐若现,似乎对这里的路径颇为熟悉,左拐右绕没有半分迟疑。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提起裙摆,避开地上的水洼悄然跟了上去。
但是,就在她潜下心来跟了一会儿后突然发现,那斗篷人的速度似乎越来越慢了。脚步不再像之前那样细碎迅疾,反倒有几分闲庭信步的意味,甚至偶尔会在某个堆着破桶的角落稍稍停顿,仿佛在打量什么。
爱丽丝心中微凛,不由得更加放轻了脚步,将自己完全隐匿在巷子晦暗的光线与杂物投下的阴影里。
片刻后,她悄悄蹲在一个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旧木箱后面,只探出小半张脸,因魔力附着而微微发光的蓝色眼瞳在昏暗中专注地锁定前方的身影。
而就在此刻,那人竟毫无征兆地停住了。紧接着,身体以一种极其自然流畅的幅度侧转,回眸。爱丽丝反应极快,在对方肩头微动的瞬间便猛地缩回了脑袋,整个娇小的身躯都紧紧的蜷在木箱粗糙的背面,连呼吸都屏住了,只余下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的沉重擂动。
巷子里安静得过分,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靠近的窸窣,只有潮湿墙角某处,隐约传来断续的微弱滴水声,嗒..嗒的敲在女孩紧绷的神经上。时间在寂静中被拉长,爱丽丝紧张的扣着木箱边缘,木质碎屑微微扎入了她的指尖。
“嗒,嗒,嗒...”
就在她有些出神时,那轻而稳的脚步声终于再次响起,确实是向着巷子更深处去的,逐渐远离。
爱丽丝紧绷的肩膀骤然一松,轻轻吐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她下意识抬手抹了抹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定了定神才慢慢地,慢慢地从木箱后探出头去,视线投向脚步声消失的方向。
但巷子前方空荡荡的,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笔直的巷道,两侧是斑驳的高墙,根本没有拐角,也没有任何可供藏身的门洞或缺口。那个灰斗篷人,居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怎么可能...”
爱丽丝愕然低语间站直了身体,目光急切地来回扫视。确实是条直巷,除非那人会穿墙,但就算使用什么能穿墙的魔法,她怎么可能会一丁点魔力使用的痕迹都没察觉到?
“喂”
而就在她困惑之时,一声带着点孩童般稚嫩的清扬语调的呼唤,毫无预兆地自爱丽丝身后响起。那声音很奇怪,女孩能感受到气流拂过绒毛的微痒,仿佛说话的人就挨着她的肩膀。
被这么一弄的爱丽丝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她猛地转身...但她刚把视线调转回来,一只小巧的,裹在略显宽大灰色袖口中的手便早已在空中等候多时。除了食指和大拇指外,其余的手指都蜷缩了起来,而那只细长的食指则轻轻抵住了她刚刚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
“嘘...”
“唔!”
爱丽丝的动作僵住了,她低下头,才终于看清那只小手的主人。
斗篷人果然很矮,高度只到她脖颈。此刻微微仰着脸,兜帽前沿与挺翘的鼻尖之间,那片没有被布料笼罩的肌肤,在巷子昏暗的天光下白得晃眼。小巧的鼻梁线条精致,下方是红润的,唇珠明显的嘴唇,嘴角天然地微微上翘着。
而随着那声嘘轻轻吐出,爱丽丝清楚地看到,那唇瓣启合间,一闪而过的尖尖虎牙。
抵在唇上的手指没有用力,只是那么松松垮垮地贴着,却让爱丽丝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而那红润的嘴唇再次开合,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恶作剧得逞般的微妙笑意,滑溜溜地钻进爱丽丝的耳朵。
“你跟着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