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瞪大了眼睛，震惊如同电流般瞬间流入四肢百骸。她微微把背朝后靠了靠，表情也认真了起来。
“难道她是在骗人？但是从刚才就开始的种种异样和表现来看，这个解释倒是相当的合理”
她的眼珠里就这样映着对面那簇仿佛随时会灼烧起来的红发陷入了沉默，而赫菲莉娅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忽然撇了撇嘴角发出一声混合着无奈与不满的轻叹。她托着腮，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油腻的木桌面上敲了又敲。
“说真的，火神听起来就像个只会放火烧山的莽夫。我倒是更希望他们多提提勇气之神，或者战争之神的名号。你想想，独自面对遮天蔽日的魔族大军时面不改色，主导了那么多次关乎世界命运的关键战役的走向，哪一桩不够威风，不够耀眼？结果...”
她摊开小手，语气颇有些委屈道。
“流传最广的，偏偏就剩下个火。好像我毕生的事迹，就只剩点烟放火了似的”
她抬起眼，正想再抱怨两句，却对上爱丽丝依旧有些发直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愣。那天然上翘的嘴角抿了抿，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嗯？你难道不是早就猜到了么，毕竟你可是龙族啊。作为站在这个世界顶端的生物，我的气息，或者说存在感对你们而言，应该像黑夜里的篝火一样明显才对。就算我现在...嗯，算是收着的，但也不至于毫无觉察吧？”
闻言，爱丽丝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一跳。她用眼角的余光迅速而警惕地扫向酒馆的其他位置，吧台后依旧沉默的老板，角落里一动不动的怪客，争论不休的佣兵，鼾声如雷的酒鬼...一切如常，似乎根本没人听到方才赫菲莉娅的言辞一样。
“放心”
赫菲莉娅的声音适时响起，轻快的感觉像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他们只会听到他们该听到的，看到他们该看到的。所以，不用刻意避讳什么。在这里说话的是你和我，仅此而已”
她指尖在空气中随意地划了一下，爱丽丝便瞬间有股孤立感和安全感。仿佛有一面看不到的墙，将里外隔成了互不干涉的两个世界。
“没感受到任何魔力的气息，这算是...神力？”
爱丽丝紧绷的肩膀松了一线，但心头的震撼与疑虑却盘旋不去。一位神祇就这样坐在对面，抱怨着自己的烦恼，就像是个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这实在超出了她的预想。
赫菲莉娅似乎很满意自己造成的效果，也看出了爱丽丝眼中翻腾的无数疑问。她将两只胳膊都搁在了粗糙的木桌上，身体前倾，双手托住下巴，那对燃烧般的红瞳专注地望过来，让爱丽丝有种与之对视仿佛就会灼伤眼睛的感觉。
“虽然我也有很多问题想问问你这条在这里如此罕见的小龙，但看你的样子，现在心里揣着的疑问恐怕比我还要多得多吧？”
她眨了眨眼，朝着吧台方向努了努嘴，那里传来酒液倒入杯中的轻微声响。
“那么，为了表达刚才在巷子里吓到你的一点点歉意，趁着那慢吞吞的家伙弄酒的功夫我可以允许你，尽情地向我问几个问题”
赫菲莉娅的语调瞬间变得轻快，她特意加重了尽情地三个字，但随即便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
“不过，好心提示一下。不要问太随意，或者让我觉得无聊，不想回答或者懒得回答的问题。毕竟，能与一位神，尤其是我这样神中之最的存在如此近距离，平心静气交流的机会，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遇到的。兴许你这辈子也就这么一次了，可得想好了再开口”
话音落下，她不再言语，只是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爱丽丝。尽管她的表情笑盈盈地，但爱丽丝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那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间释放出来的压力。酒馆昏暗的光线在她白皙的侧脸上投下阴影，身后的虚空也在爱丽丝的视野里开始模糊，仿佛成了她临时的王座。
向神提问，固然是一个难得的机会，是她了解这个世界更多信息的绝佳途径。但怎么样问才是最好的？自己问的不好让她感到无聊了会不会被杀掉？这里的神也和她想象中的那样视生命如草芥吗...等等疑问开始在爱丽丝心底发酵。女孩迎着她的目光，喉头开始微微发干。
她能听得出来，对方的话里明确有威胁的意思。难不成是自己一个龙族生活在这里违背了某个她不允许的规则？但不管怎样，自己现在还没什么事就说明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所谓的提问可能就是对方试探自己态度和人格的开端。
继续装聋作哑也只会招致愤怒，倒不如迎难而上，随后观察情况再做打算。想到这里的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那一直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恐惧平复下来。
可是既然决定要问了，具体要问什么？此刻无数问题在她脑海中疯狂穿梭。关于神，关于世界，关于力量，关于她自己...赫菲莉娅给了她一个珍贵而危险的提问权，但也把一柄无形的利剑轻轻的贴在了她的脖子上，提醒着她时刻都要谨言慎行。
“哎呀，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最终，她瞥眼看了看老板慢条斯理倒酒的动作，估算着她们那两杯招牌送至桌前的时间，随后决定以三个问题这个不多不少，时间刚好的数量提问。她轻轻吸了口气，指尖在膝上蜷紧又松开，随后抬起注视着赫菲莉娅那双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眸试探性地开口道。
“您为什么会是这副姿态？”
她刻意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好奇与困惑，仿佛只是单纯对一个看上去与自己年龄相仿，却自称神祇的存在感到不解。
这是她认真抉择后的起点，先尝试拉近一点距离，问一个关于对方的问题，不那么尖锐，不那么涉及宏大奥秘，或许能缓和气氛。甚至能让对方稍微放下些戒备，或生出些许被关心的好感来。
“姿态？哦，你是指这个”
赫菲莉娅闻言低下头，打量了一下自己裹在略显宽大灰色斗篷里的娇小身躯，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然后她忽然笑了，笑声清脆，令爱丽丝的额角默默的留下了一滴冷汗。
“你觉得神应该是什么样子？是高居云端，周身环绕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辉煌光轮。还是得时刻保持威严，面容古老胡须垂地，说话时带着能让山脉共振的回音？”
她歪着头，红色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过肩头。
“以前那帮被称作伪神的家伙们确实很喜欢搞这种唬人的架势，不过那种招摇和嚣张的方式在我眼里可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大概在一万多年前，敢在我面前嚣张的东西就已经灭绝了”
爱丽丝眉头微皱，这位火神大人的行事做派倒是和她的称号一样。随性跳脱，带着点不管不顾的炽热。明明在说着关乎万年时光的宏大话题，语气却轻松的不像样子，就好像那在爱丽丝听来相当棘手的事情在她面前只是随手就能完成的一件小事。
赫菲莉娅似乎完全没在意爱丽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她自顾自地晃了晃悬空的小腿，继续用那种闲聊般的口吻说道。
“除了现在这副样子，我还有两个常用的姿态。一个大概跟你现在的样子差不太多，是个活泼点的少女模样。另一个则要成熟稳重些，约莫人类二十岁左右，不过那副姿态我用得最少，应该是前两个用的久了不太习惯大了一些的身体”
她说着，忽然眼睛一亮，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跃跃欲试的说道。
“说起来，你要是想看的话，我也可以花个几十上百年，专门以你的审美造一副全新的身体哦，什么样的都可以。反正百年时光对你们龙族来说，也不过是睡几场长觉，打个盹的功夫吧？”
她话音未落，自己却又迅速垮下肩膀，摆了摆手，一脸兴致索然。
“唔...还是算了。从头构思新身体太麻烦了，光是造一个模板出来我就要错过十多次的火神祭”
爱丽丝听到对方这种话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连忙扯出一个礼貌但绝对算不上热情的笑容道。
“这...可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不过，我想我们还是聊聊更眼前的事吧”
她稍稍停顿，眼下第一个问题的效果看来还算是不错，赫菲莉娅那副对自己颇感兴趣的表情也说明此刻她的心情不错，也可以确认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了。爱丽丝定了定神，语气放松了些许说道。
“那么，您对我是怎么想的？”
赫菲莉娅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眉梢轻轻一挑，眼中流露出怪异的感情。随即，她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道。
“哦，你是想问我对你有没有敌意，或者说打不打算对你做点什么，对吧？”
她并没有等爱丽丝回答，反而真的支起下巴，闭上眼微微点头露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几秒钟的沉默，在爱丽丝感觉里却像被拉长了几倍。这种问题会不会展现出不信任的态度，从而令她恼怒？爱丽丝不了解对方的想法，只得听天由命般的等待着。
“嗯...”
赫菲莉娅终于发出一声代表思考完毕的轻哼，她收回撑着下巴的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平静的说道。
“暂时不会”
“暂时？”
爱丽丝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在她听来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同时，她也在心中暗暗咒骂，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兴起跟踪别人，现在到底又该怎么收场...或者说，该怎么从这位不好惹的主手上保住小命。
“对，暂时”
赫菲莉娅点点头，随后继续道。
“具体还是要等我更多的了解你之后再说，龙族”
她的话音轻松，但爱丽丝却听出了其中的意味。她的去留乃至她的安危，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之中。紧张感再度攥紧了心脏和胃部，令她泛起恶心。但这一次，爱丽丝没有让慌乱显露太多。她默默吸了口气，冰凉的气流涌入胸腔，稍稍压下了那份悸动。
也好，她在心底对自己说。至少暂时这个词意味着，今天在这间弥漫着劣质酒气和陈旧木头味道的酒馆里，自己不会被眼前这位神祇随手捻灭。这算不上安慰，更像是在绝壁边缘找到的一小块可供立足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