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决定在最艰难的这段日子里开始记录起我的生活来。或许是因为最近我经历的这一切太过于荒谬,或许是觉得我有义务把这一段离奇的遭遇保存下来。
正在阅读我的这份日记的某人,你一定是来自很遥远的未来,与我截然不同的某个时代吧?无论那是个美好的时代,还是个比现在还要糟糕的时代,都请您抽出一点儿闲暇通过这本日记见证我的人生…虽然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写下去多久,也不要求您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地全都细看一遍。但或许到最后,这些文字会成为我曾存在于这个烂透了的世界上的唯一证明。
…………
上午时分,我抖了抖身上破布衣粘着的土灰,从脏乱的马厩里钻了出来,身上还带着一股汗味和牲畜的味道夹杂在一起的臭味。
从戴着草帽,刚从地里回来的老农手里接过一把零散的铜子儿,我数了数,一共只有七个。
「邓利老伯,平常不都是九亚尔嘛,怎么这次少了这么多?」
「…现在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唉!你是不知道,这个月王国又把税率抬高了一成,而且南边打的越来越激烈,最近物价也越来越高咯…」
「…好吧。」
虽然略有不甘,我还是揣着几个铜子扫兴地离开了,一大早就起来干了几个小时所换来的这点微薄报酬甚至不够一天的过活,下午我还得去找点活干。
住在破旧狭小的老木屋里,每天都要从早到晚在村里找各种零工混口饭吃,兜里永远存不下几分零钱来…这就是我如今的生活,看起来乏味且毫无意义,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里是位于大陆的最西北方、坐拥环绕群山的提拉奥王国领地内的一个无名小村镇,位于山坳之中并且靠近王国南部与德克里克公国的边境线。在附近几个村落里,这儿算是里面最大的一个,因为附近有几座矿山的原因有近千名居民在此定居,时常也会有城里的商人来往。
我的名字是杰斯塔•罗佩琉斯,出身于这座无名村镇的普通家庭…母亲是村里的裁缝,父亲则曾在大城市里为一位骑士做扈从,隐退后学了一门铁匠手艺在村里打铁为生。
父亲很尊敬且崇尚那些风光的骑士老爷们,因此我也受其熏陶对所谓的“骑士”十分向往,小时候我就为了能阅读父亲珍藏的那几本骑士文学小说而缠着父亲叫我认字,拜其所赐现在我才能在纸上写下这些有些潦草的字迹来。
读了那些故事里骑士们扣人心弦的英雄救美或者讨伐魔兽保卫人民的故事以后,我更加对骑士无法自拔了,为了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像书里那样勇敢强大的骑士,我又一个劲地锻炼身体,还和父亲学了一点粗浅的剑术。
后来有一天,王国的战事紧张,父亲被征召为义务兵赶赴战场,很快便牺牲在前线上,我们一家连他的尸体最终都没能见到。打那时候起母亲的身体就日渐虚弱,没过几年也病逝了……那年我十六岁,我妹妹十五岁。
靠我们两个孩子是很难养活自己的…我每天在市场上找各种杂活干,比如搬运货物或者照料马匹牲畜,妹妹则继承母亲留下的那还有些生疏的裁缝手艺同样劳碌着…尽管如此我们也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我本以为我们俩相依为命的日子就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可有一天,妹妹忽然一声不吭滴从村里消失了…我本以为是她遇上了什么危险,后来四处打听才知道她竟然是和村里几个混不下去的寡妇一起组成了什么“女兵团”,偷偷拿走父亲留下的那把破烂铁剑参军去了,走之前什么都没跟我说。
现在这个年头,整个大陆大大小小的国家都在相互无休止的互相攻伐,对那些领兵掌权的贵族老爷们来说,只要有人肯拿起武器顶上前线去,是男是女都已经无所谓了……毕竟时代已经变了,穿着板甲背着大剑的骑士们在战场上驰骋的那个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自从“火枪”被大规模的生产并发放到士兵们手里,所谓的“线列步兵”就成了战场绝对的主导者……听从前线幸存而回村的伤兵说,几十个临时训练了几天的老农民端着火枪排成几排,只见劈啪作响与阵阵火光,就能干掉一队装备精良的精锐骑士!在现在的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武艺基本上全都成了笑话似的玩意,我也早就已经对什么“骑士”心灰意冷了。
妹妹离开时也才十七岁,不知她是对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厌倦了还是怎的,我也无从知晓了…自此以后,我就只剩下孤苦伶仃的自己,直到如今我已然二十三岁了。
……
回家拿剩的干面包随便对付了几口补充了下体力之后,下午我就又跑到村口的集市找生计了…这儿的集市总是热闹非凡,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会跑来这里交易,需要雇短工的人也基本都在这一带出没。
我在嘈杂的吆喝与讨价还价声中仔细聆听,又左顾右盼地四下张望,不久便看到一个角落里的摊位正有人立着一块写着“招工”的木板子。
我赶快跑了过去,板子旁边站着的是一个有些微胖的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他见我过来便粗略地上下将我打量了一通。
「嗯,不错,年轻人看着身板挺有力气…三十亚尔,力气活,干不干?」
我没想到这男人的开价这么大方,三十亚尔足够抵我快两天的伙食费了,不过我也明白这种价钱的工作肯定不简单,但那又怎样?
「干干干!您说,要我干什么?」
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向我介绍起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是村子东面一座小矿山的主人,昨天晚上矿工们在采矿的时候矿洞里发生了一次小塌陷,工人们惊奇地发现在山里竟然挖出了一间像是墓室一样的小密室,但进去的路被碎石给堵住了,这才要从村里找个帮工过去给路挪开。
至于为什么不让矿工们代劳,男人解释说大部分矿工都在坍塌里受了伤,暂时没法工作了。
「把石头全都腾开之后你再进去探探里面到底有什么名堂,我给你再加五亚尔。」
听起来虽然会很费力,但总体来说算是很划算的工作了,于是我没多想就接下了男人的委托。
……
跟着男人在山间小路上一路走了快两个钟头才到达他所说的小矿山,这地方已然是停工了,看着矿洞里的一地狼籍,男人所说的“小坍塌”估计也没那么小。不过我也不怕什么,就算可能二次塌陷,我相信凭自己的身手应该也能应付过去。
走到矿场深处男人所说的碎石堆前,这一大堆杂乱无章得石头看似把前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却隐约间确实能从石头缝隙里看出对面真的有一个不大的空间,可惜并不能看得很清楚。
于是我便直接开工,先用散落在地上的矿稿把大块的岩石敲碎,再用铁锹把它们一铲一铲地橇到一边去,整个过程花了我又大约三个小时的时间,才勉强清理出一条人能通过的道路来。
当然我的工作还没完,我从矿道的墙壁上取下来挂着的火把拿在手上充当光源,小心翼翼地摸索进碎石堆背后那个一片黑暗的空间里,老实说虽然未知,但我并不觉得这种荒郊野岭的山洞里会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油灯先是照亮了我那双破布鞋踩着的地面,这个空间的地面不同于矿道里那粗糙的石头路,而是平滑的石砖地板…明显是人工的,这让我不由得神经紧绷了起来,猜测这里难道是某个藏宝的密室不成?
那个男人早就离开了,他说等明天矿山上工了之后就能去村里找他领工钱…估计他也不认为这种山沟里能挖出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这意味着如果真找到了什么宝藏,我全都可以据为己有!不过天底下哪会有这样的好事呢。
四下摸索之后我发现这个空间四周的墙壁也都是石砖砌成的,并且也悬挂有几盏似乎还没枯竭的油灯…这儿实在太暗了,所以我把它们逐个都给点亮起来。
这时候房间里的情况就一目了然了。
四壁都是看起来很古旧的板岩砖,几根稍加打磨过的石柱支撑起了这个充其量只有几平米的狭小空间……让我失望的是这地方空旷无比,整个封闭的房间里连装饰的物件都没有,仅仅只有一具长方形的石棺安静地躺在中央,这是一个墓室。
这种深山里怎么会有这样的墓室,完全与外界隔绝连个入口都找不到?而且看起来十分的穷酸,连个像样的陪葬品…瓷器物件之类的都看不到,就连那口石棺看起来也与奢华毫不沾边。
或许……棺材里面会藏着什么宝贝呢?尽管我知道打扰棺中的人安息并不是什么善举,但毕竟我都这样一穷二白了,即使稍稍借用一下原主已然用不上的什么财物,在天国的逝者也肯定不会生气的吧?……嗯,神明大人也一定会原谅我的,我这样说服自己。
要说我无耻或者鬼迷心窍之类的我也认了,总而言之我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缓步走到那口石棺面前。尽管已经忙碌了几个小时,我还剩下不少没用完的力气,把双手撑在棺材板上猛地发力…棺材板稍稍移动了一下,未免有些太重了。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拿稿子来把这块厚石板直接砸碎的想法,不过再怎么说这也对逝者太过不敬了…于是我花了半天的功夫,才终于给这口棺材打开了一个小口。
我好奇地把照明的火把靠到小口旁,借着微弱的火光瞪大眼睛往里面瞧去…映入我眼中的是金属独有的光泽,仔细观察后发现那是一幅亮银色的盔甲的一部分,看起来做工十分精良,不过长时间缺少保养似乎有些锈蚀的痕迹。
这棺材里躺着的难道是某位骑士老爷或者战士?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大概早就成了一具枯骨吧…希望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再不济这套盔甲也能当废铁卖了,这样想着,我继续挪动沉重的棺材板。
石头之间细碎的摩擦声不绝于耳,从足具到腿部,再到胸甲与那严密的链甲手套,越是掀开更大的口子我便越是感叹这套华丽的铠甲做工之精妙,只可惜生锈的有些严重。又花了老大一番力气,我才终于把这块板子整个揭开。
擦了擦额头上不停往下流淌的汗珠,我迫不及待地向里面望去,希望除了铠甲和枯骨之外能寻觅到什么宝物…随后,我就愣在了原地。
……
一切不寻常、不可思议都从这一刻开始,这也是为什么我要开始书写这篇日记,正在阅读这段文字的某人,我愿对神发誓,接下来我所书写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绝对没有一点虚构的杜撰或者谎言。
那副华美甲胄之中包裹的并非是如我所想那般的冢中枯骨,在那脖颈的护甲之上,我只看到一张温润安详的脸庞,与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都并无不同。
不,真的是并无不同的吗?……在这里请原谅我词穷,苦思良久也只能想到一个词语来形容我眼前躺在棺中男人的容貌:完美无瑕。
淡金色的柔顺长发在火光的照耀下隐隐散发出一丝纯美的光泽,找不出一丝瑕疵的洁净脸颊上整齐排布着精致的五官,那容貌中既有着男性最为英武的英俊与挺拔,又附着几分女性独有的清秀柔美……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就被这张完美的脸给深深地吸引住,一时间竟忽略了所有一切的不合理之处,只是痴了似的怔在原地,同时脑海中无数思绪不断飞过。
我想到了我曾读过的那些骑士文学,有的是父亲的珍藏,也有的是我花十几亚尔从集市的地摊上收来的……那些书里的骑士有很多种截然不同的类型,有的是在战场上与敌人搏杀,铁血丹心的硬汉;有的是慈悲为怀,悲天悯人的正义英雄…但要说这些种种类别的骑士里最令我向往的,永远只有一种———“游侠骑士”。
他们虽是骑士,却并没有为某个伟大的君主或者美丽的公主小姐献上忠心,而总是骑着骏马执剑浪迹天涯………他们总有着俊秀的容貌与矫健的身手,在旅途上四处游山玩水、行侠仗义,有时会在路过时帮助村民赶走侵犯村庄的凶兽或者恶贼;有时会接下某个领主的委托营救一位美丽的小姐,俘获芳心之后潇洒地拂衣而去;有时会冲进城镇的暗巷里为人们扫清邪恶讨回公平,之后仅仅收下一壶美酒作为报酬;有时心血来潮,进到古老的遗迹里去探寻埋藏的珍奇;更多时候他们则在旅途中与鸟兽草木为伴,无拘无束的自在生活……我曾对那样逍遥的日子无比的向往,可面前的现实从来不允许我放下一切去成为那样的一个人。
但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总有一种特别的气场,使得我不由自主地将脑海里那些幻想中的放浪骑士的身形与他的脸孔重合在一起,那仿佛是天造地设一般的契合……这些书里的游侠骑士们往往都有着一个不尽相同的名字,或者说那是指代这些从不屑于在历史中留下名字来的浪客们的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的称谓……看着这个男人安详宛如熟睡一般的脸庞,我不由得就将那个名讳脱口而出了。
「…帕拉汀。」
随后,下一个瞬间,在我还没能从那魔性一般的恍惚中挣脱出来的时候,那张脸上紧闭着的双眼忽然间猛地睁开,那具穿戴着甲胄的身体忽然间从棺中坐了起来。
「真是睡了个好觉呀…」
他展开双臂伸了个懒腰,然后眨了眨他那如红宝石一般剔透的美丽双眸,就这样直视着我。
「是你在叫我吗?」
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