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1476年3月14日,晴。
钢岭城,听名字便知道这是一座铁匠们的城市。它位于提拉奥王国东部,倚着雄伟的钢岭大矿山而建。这座城市属于艾尔家族的领地,现任家主罗德里克•艾尔侯爵就居住在这里。城区中的大部分主要区域都坐落于矿山脚下四面环山的平原上,而艾尔家族的城堡与神殿则建在大山的半山腰上,从城里要爬很长的一段山路才能抵达。
由于附近的矿藏丰富,这座城市聚集了大量手艺高超的铁匠与众多的矿工,据说整个王国一半的铁器与武具都是从这里生产向各地运输的。
虽然如今夜色正深,但我还是远远地就望见了从这座城市里升起来的道道浓烟,以及在山坡上灯火通明的艾尔家族城堡。
那些浓烟中有的是炊烟,不过我猜想更多的则应是从一间间铁匠铺的烟囱里面日以夜继冒出来的烟灰,好似是这座铁匠之城正在呼吸一样。
此情此景,不由得勾起了我许多久远的回忆。
…………
我曾经造访过这座壮丽的城市两次,都是在很小的时候,都是父亲带我来的……第一次的时候我的年纪实在太小,那时的事情现在大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第二次我还是记忆犹新的。
记得那年我七岁左右,村子里的男人们每隔几个月就会相互结伴带着马车去一趟村庄附近的城市里…为了卖掉一些东西,也为了买一些这种小山村里见不到的东西。
我的父亲就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那天一大早,他就用他那宽厚的大手抱起我和比我小一岁的妹妹放到马车上,说要带我们去城市里见见世面…我到现在都还能回忆起当时坐在马车上感受到的摇晃与颠簸……妹妹一直感到头晕目眩,而我的症状则稍微轻一点。
一到城里,穿过当时在我眼里高耸入云的城墙,我就见到了比我曾认为热闹非凡的那个村口的集市要庞大上不知道多少倍的城市市场,脑海里还不断的回响着街道四周铁匠铺里叮叮当当不绝于耳的打铁声……妹妹被吵得哇哇大哭,父亲就用双手捂上她的耳朵,不过这在当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不过现在我再一次站在环绕着这座城市的石墙前时,却觉得它似乎也没我记忆力的那么高耸。
「杰斯塔,你在发什么呆呀?快跟上来!」
发觉我站在城门前有些出神,帕拉汀停下来回头把我从回忆里面唤醒,我这才小跑着跟上了他…再一次来到这座城市,不是乘坐马车而是靠着自己的双脚一步一个鞋印地走到这里,我总觉得我的心境也变化了许多。
城门口来来往往进出着许多人与马车,并没有设置什么特别的检查或者是关卡,只有一队一身铁甲手持钢矛的卫士在充当看守……这地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城市,总人口充其量也只有二到三万,自然不向其他大城市那样戒备森严。
我们穿过城门,迎面的就是那个我记忆中的庞大市场,即使是夜间这里依旧有许多摊贩在贩售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可想而知白天这里会更加地热闹非凡。
在这里我们与首先要前往当地商会的商队成员们挥手告别了,作为旅者我们初来城市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找到一间落脚的旅店。
原本在路上我还因为总资产加起来不到一弗龙而担忧能不能付得起食宿费用,不过在有了新入账的一大袋子四十多弗龙以后这个问题也算是得到了充分的解决。
「住的地方要选就要选最好最贵的,对吧杰斯塔!」
「帕拉汀先生,我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得节俭一点。」
虽然我这样出言相劝,不过毕竟几乎所有的旅费都在帕拉汀身上,最后还是得看他的意愿…最后我们在靠近城门口集市的一家打着“铜箔旅店”牌号的看起来还算气派的旅馆门前驻足。
推开旅馆大门,一楼就和邓利老伯的旅店一样同时还经营着酒馆生意,里面也正有着不少客人正在谈笑着…粗略打量了几下,旅店整体的环境很干净整洁,壁炉里劈啪作响的柴火也让屋里充斥着暖意…这里的顾客除了大部分的平民外也还有几个佣兵打扮的人在。
这种大城市里的人很明显比我们那儿山村里的农民们要有见识的多,看到像帕拉汀这么一个俊俏亮眼的骑士走进来,也只是有几个好事者多瞥了几眼罢了。
「欢迎光临,这位骑士老爷,您是要用餐还是住宿呀?」
「当然是都要啦!快给我尝尝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吧!」
帕拉汀先是交了我们两人一晚上的房钱,一人八十亚尔,算是挺公道的价格了…随后他又花了两枚弗龙点了满满两大杯这里特产的苹果酒、一大盘咸火腿片、几串烤蔬菜串和圆饼状夹着奶酪片的大麦面包。
这里的发酵苹果酒口感很是绵软,在清新的酒香中带有丝丝苹果的酸甜,味道也不像麦芽酒之类的那样浓烈,喝上一口之后再配上用盐巴腌制的厚火腿,衬托之下便能更加感受到浓郁的肉香。虽然这一顿饭就花掉了两弗龙—大概相当于我在村里干上一周工钱,不过我却觉得相当值得。
我们的行李先被店员送到了楼上的房间里,至于朱皮特则被牵到附近的马厩里休息了,帕拉汀自然也毫不吝啬地花了一个弗龙给它添上了上好的精饲料。
…………
我们正在用餐,却只见旅店的门又一次被轻柔地推开,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明快动听的琴声传入店内每个人的耳中。
大家向着门口望去,只见一位穿着白色羊毛大衣,披着绿色亚麻布披肩,头顶还带着一只宽边帽的老人手持着一把鲁特琴优雅地走了进来。
老人有着一头灰发,脸上有不少的皱纹,还在鼻子下面留着英俊的八字胡……他虽然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弹琴的双手却依旧很是灵活,拿着一根羽毛在鲁特琴的五根琴弦上来回拨弄便精准地演奏着动听的乐曲。
「哇喔,是吟游诗人老莱卡来啦!」
有不少人都认出了这个老人,他似乎是这座城里面有名的吟游诗人。在北方酒馆里吟游诗人总是十分常见的,他们往往会在午后或者傍晚带着乐器与诗歌巡回于城市里的各个酒馆。
他进来以后并没有挑一个位置坐下,而是走到了最一个引人注目的位置,待到确认大部分人都被他的演奏所吸引了目光以后,竟开嗓唱了起来。
「“你可曾聆听春天盛放群芳的花语?你可曾细嗅秋日熟成稻谷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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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曾聆听春天盛放群芳的花语?
你可曾细嗅秋日熟成稻谷的香气?
你是否静心欣赏过盛夏时节的万里晴空与寒冬中白雪皑皑的大地?
那是鲜花在歌唱,那是麦穗在舞蹈,那是天上的白云谱写的赞美诗交给地下的冰雪来颂扬。
让我们歌颂伟大的神,他为我们创造这样美丽的花园,让我们虔诚地为这庭院埋下更多花种!
直到某天所有鲜花都怒放。
直到某日人们都喜笑颜开。
所有的纷争与战乱都将被芬芳所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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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的嗓音沉稳而富有感染力,配上手中鲁特琴精妙的演奏为旅店中的人们献上了这样一场近乎完美诗歌演奏。这是一首在提拉奥广为流传的民谣,就连我们那个小村里都耳熟能详。
人们无不拍手叫好,还没等老人讨要,就主动地各自从口袋里摸出来几枚亚尔纷纷赏给了这位杰出的吟游诗人…帕拉汀出手尤为阔绰,竟直接从钱袋子里翻出了一枚闪亮的弗龙扔给了老人。
「嚯嚯,这位骑士老爷可真是大方呀…可否让我为您再咏一首骑士的赞美诗呀?」
「哈哈哈,老先生这就不必啦!在下不太喜欢那些赞美诗里的陈腔滥调……不过在下其实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您尽管说便是!」
「其实在下对琴艺也略通一二,听了老先生的演奏后未免有些技痒难耐…不知老先生可否将您的爱琴借来一用?」
老者闻言哈哈大笑,爽快地走过来将手里的鲁特琴递给了帕拉汀……我倒是有些意外这家伙竟然还会弹琴吟曲这种手艺,同时也莫名地有些期待了起来。
帕拉汀并没有用羽毛拨弄琴弦,而是直接使用他那仍戴着轻薄链甲手套的灵巧手指演奏了起来,与老吟游诗人的欢快曲调不同,他选的曲子风格很明显地更加沉重而悠扬。
~~~
一只折了翼的云雀渴望重新在天空中翱翔。
它问瘸了腿的老马怎样才能放下念想不再忧伤?
马儿想起那曾骑在它背上骁勇无敌的骑士,
如今也只得坐在麦田里怀念过往的风光。
正如热烈的朝阳总会没入地平线的彼端一般,
万事万物终将由兴盛走向注定的衰亡。
苍天依旧湛蓝,大地依然厚实,只是那威风凛凛的城头上终究改换了另一面旗帜!
王朝随着铁冠一同破碎被埋进厚厚的土沙里,
已然迟暮的老马被切成了碎肉端上贪婪婴儿们的餐桌!
至于那再也不能高飞的云雀,
它匍匐在摇摇欲坠的鸟巢里,
身下皲裂蛋壳中探出脑袋来的新生会代它飞翔。
~~~
这首歌我是真没有听说过,包括歌词都有些让人感到云里雾里,不过酒馆里的人们还是不惜吝啬地为这场演出鼓掌喝彩。
「喔喔喔……骑士老爷您竟然知道这么老的歌谣呀!这首《迟暮》还是我小时候祖父唱给我听的呢,我都以为北方人已经彻底把它给忘记啦。」
听到老者这么说我不禁感到有些好奇。
「老先生,这是首什么歌呀?」
「哈哈哈,这首诗歌是在说大概四百年前旧狮心帝国解体的事呀……嘛,也是,现在的年轻人大都不是很了解那段历史了。」
毕竟像我这种市井小民连维持生计都是勉强了,哪有时间去关心那么久远的古代历史…不过老莱卡还是细心地帮我补充了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说是在距今大约五百年前,古狮心王国用武力征服统一了一半以上的大陆,自称帝国并开启了一个繁荣强盛的时代…然而好景不长,帝国历983年帝国皇帝“艾坦纳提七世”突然驾崩却没有指定继承人,由此引发的众多王公贵族相互争夺权利最终展开激烈的内战,帝国自此分裂。
以西北群山中的提拉奥王国、东方沿海的梅力文公国、南方扎根大漠的诺丁汉王国以及大陆中心占据旧王都自称正统的血狮第二帝国为首,狮心帝国分裂为了大大小小十余个国家散落开来。
而这些王国在这四百年间不断地互相攻伐、迎来短暂和平后又开始纷争……陷入这样的一个循环直到今天。
「帕拉汀先生您怎么知道这么老的歌呀?」
「嗯…哈,我也不记得啦!大概是以前在奎埃特城的酒馆里听过吧?」
「奎埃特?……啊,早些时候的王都以前是叫这个名字来着,骑士老爷您真是博学多识呀。」
说起来虽然已然一起旅行了有一段时间了,我却实际上对这个自称帕拉汀的骑士的来历仍旧未能了解多少……他说自己是从几百年前沉睡到现在的,或许真就是这么回事吧。
游侠骑士总是保持着自己的神秘,那些书里也总是这样写。
……
酒足饭饱之后差不多到了深夜,吟游诗人与旅店的客人们各自散去,我们也上楼回到各自的房间里去。
房间虽说不大却也并不让人感到狭窄,摆下一张还算舒适的软垫单人床、小衣柜与写字桌也还剩下不少空间,窗户的采光也不错,能映进来苍茫的月色与城里仍旧未熄的灯火。
经过几日的风餐露宿,终于能再次躺在床上过夜让我感到很高兴,夜里的温度也并不寒冷……但我还是没能睡个好觉。
毕竟这里是铁匠之城,虽然稍有收敛,但铁匠们捶打敲击的声音还是从四面八方不时地传来,彻夜都未曾断过……这也是这座城市的人们不得不习惯的某种传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