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池塘的水草葳蕤,水滢滢而清洌,隐约可以看见自己与蓝天的倒影。
城中村的一条小路上,许云生心情糟糕地快步走着。他正要前往前往一处废弃工区,在那里参加课后社团。
说是社团,其实只不过是一群人一起写作业罢了。高一上册时,班上绝大部分人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到了这个学期,老师要求所有人加入社团,以班长吕楚悦为首的一群人便办了一个“学习社”,其活动内容便是聚在一起写作业,然后相互交流请教。
说是加入,其实是被迫的。老师要求他一定得选了一个社团,身为全班前五的他因为太不主动而被吕楚悦自作主张地拉入了学习社。所以,他今天要带点作业去那边写。
肩上的挎包不时会传来重量,引得他在意起了兜里的多功能笔。那只笔可以用来写字,内藏小手电,并且还配有小刀。车辆行驶的声音扬起,不断有车经过这里。
也许并没有什么能引起他的兴趣了,他的思维建起了一道墙,在墙内,他思考着那些令他痛苦的事。
“喵呜~”猫叫声传来,是只狸花猫。许云生只瞥了一眼,也许瞥见了正在追赶猫的女孩。
“那个……”女孩轻轻地说,手伸了出去,想触摸那只猫。可猫咪已经轻快地跳向了马路。
“滴——”刺耳的喇叭声从正前方传来,彼时何云生已经走到了女孩边上,眼见汽车开向猫咪,他意识到该做些什么了。
他拉住了已经开始穿过马路的少女的右臂,并用力将她扯了回来。汽车驰骋而过,一点灰尘飞起并落在了女孩素色的衣袖上,像花粉一样。
车速不慢,但在少女眼中却如凝滞了一样——也许是爱因斯坦的功劳——因为她在意的是另一侧的猫的安危。
许云生看到的却只有差点妨碍汽车行驶的蠢人。
“喵。”猫没事,甚至回过头来对着二人叫了一声,像是寄语着什么。
“那个,手。”许云生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仍抓着她的手臂,便放了开来。
少女像是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没有说出口。
这倒省了许云生的麻烦。他一向不愿意听到别人说客套话,即使是自己帮了别人大忙。他觉得,所谓感谢,是一种对与突如其来的援手的应激,我被帮助了,我自然得客气点回应,即使我觉得这份帮助是多余的。对于这种虚假的好意,他很厌烦,没有人愿意说真心话,就算有时候某些人就是想让坏事发生,结果被制止了,当事人也只会虚伪的抛下一句“谢谢你”。
许云生对于这种类似的话语很反感,还不如快点让我走了来得实在。
所以,这次帮助,对于许云生而言应该是一次舒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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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云生同学,你来了,先过来签个名吧。”吕楚悦坐在最前方类似讲台的桌子上,正招呼着每一位到来的同学。
签完字,许云生随便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一片地方以前是工厂,但是因为某个原因而被废弃了,是吕楚悦拖父亲找到了管理这片地方的阿婆,租用了其中一间房子,并改造成了宽敞的类似于教室的地方。
不仅有讲台,前后的墙上还分别安装了黑板白板,也有小的支架型黑板放在一边。有一个中等大小的书柜,上面放了几本书,是社员们自愿捐出的,日后还要向图书馆借书来装饰。
“张佳乐,你怎么迟到了呀。”吕楚悦以打趣的语气说到。
“没迟到,你看那张单子上,是不是有我的名字?”张佳乐笑眯眯地说着。
吕楚悦没想到还真有,但仔细一看,便看出了猫腻。
“你的字没这么好看吧?是不是找人代签的?段忆安是吗?”
“呀,暴露了。”他吐了吐舌头,已经坐在位置上的段忆安赧颜般地捂住了头。
“算了算了,念在是第一天,以后可不要迟到了。”
“谢主隆恩。”张佳乐俏皮地鞠了一躬,灰溜溜地坐到了段忆安身边,“不是叫你把字写丑点吗?”
“我再怎么控笔也写不到你那么难看呀。”
这是最后的大声响,以此为分界线,整个学习室安静了下来,只有几处微微的讨论问题的声音。不过慢慢地,声音又大了起来,也有人开始走动,使用起了黑板白板。
学习氛围还算浓厚,这也许是因为已经经历了一个学期的磨合,大家都有了各自的同伴,可以彼此激励。
九月份的天空黑的比六月份早,晚边的风比夏季时凉爽。待够一段时间后,大家可以自行回家了,于是不断有人收拾起东西返程。
早就知道社团规定的许云生,却没有着急回家,仍是静静地看着书。大概是因为回到家又要见到父母了。
他不知道,边上有人正在讨论来时的路上遇见的少女。
“那个女孩真的好好看啊,衣服很美,底子也好。”
“看起来呆呆的,但意外的挺可爱的不是吗?”
“诶?为什么我觉得她很难过啊?”
“有吗有吗,要不要再去看看?”
“人家说不定都不在那里了。”
少年少女们背起自己的书包,沿着各自的道路回家。
不知过了多久,吕楚悦也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并对许云生说:“许云生同学,差不多该回家了,天快黑了,别待的太晚。”正要走时,又想起了什么:“记得关灯哦。”
已经这么晚了啊。他在心里喃喃着。
收拾好书包,他沿着已经西落的太阳它最后余晖覆盖着的路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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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上学,在学校听一天的课,到下午来学习社一直待到傍晚回家,像这样的生活还要重复三年对吧?不会有什么故事在其中发生,我就是个故事绝缘体。
又是故事?自己怎么还在想着这个词?许云生,你还想奢求这些吗?
每每读完故事,特别是内涵丰富的故事,他都会向往起故事中的种种,并下定决心要像故事里的人物一样生活。但是,回到现实,各式各样的打击与刺激递嬗而至,使他无法保持从故事中获得的力量。就在不久前,他厌倦了这一切,也厌倦起了没有任何改变能力的自己。
故事,多么美好又残酷的词啊,被称作故事就意味着富含意义,那么,无法被称作故事的生活不就是没有意义的吗?
我的生活,就是一滩死水,没有能力惊起一点波澜。这样与故事无关的东西,也是没有意义的。
想着想着,他注意到了不久前受到他帮助的那个女孩,她还站在那里,像是等待着谁。
这一次,许云生看清了她的样貌:乌黑的长发及至腰部,蓝色的蝴蝶发带连着长丝整齐地装饰在上面,像是某种生态景观;白色渐变连衣裙的款式很少见,淡蓝色的裙褶在黄昏中最后一丝日光下显得有些发亮;长袖显得有些宽大,其中一只袖口边上缝着一簇蔷薇花,分不清是真的还是假的——这只手就是他没有拉的那一只。
这时,她回过了头,与许云生对视了。蓝色的瞳仁仿佛具有穿透力,一下子像要把他的内心洗涤。
好美。
不过,他想起了午时发生的事,一个猜想诞生了,他说到:“请问你的主人呢?”
“主人走了,”少女开口,表情带有一丝怫郁,“留下一个指令就走了。”
没错了,这个“女孩”是个仿生机器人。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了,汽车具有自动规避人类的功能,快碰到人类时会进行紧急制动,可是,那时的汽车在快要撞上她的瞬间却仍然原速行驶——这只会发生在遇见动物和机器人的情况下。
所以,许云生结合其他的疑点,推理出了她的身份。
“请问,你可以帮我吗?”
“什么。”
“主人给我留下了一个指令,我不理解。”
无法被理解的指令吗?对于机器人来说,这确实是足够烦恼的呢。
“主人说,要是我不能弄清自己的内心,那就不要跟着它了。”
“你能认清自己的内心吗?”机器人有内心吗?算了,这句话说出来恐怕会刺激到她。
“不,现在的我,还不能,我是个没有心的机器人。”她说这句话时,用右手抓住了自己的左手,并拨弄起了那丛淡雅的蔷薇。
“那他就是不要你了。”为什么这句话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呢?
“也就是说,我被主人抛弃了?”
“是的。”无聊的话题,无聊的烦恼,以及——
“我没有心,”这句话是不是刺痛了许云生呢?对啊,他也是没有心的人类,从这点看,他们是不是应该同病相怜呢。
不,机器人的烦恼,充其量只是一种设定,连没有心这种话也是。机器人的真面目,是不会满脸遗憾地说出自己没有心的。
晚风已经吹了起来,他也迈开了步伐,这时,他的手被那位机器人拉住了,就像当时他拉住她一样。
“等等,能请您,再帮帮我吗?”
“干嘛?”这个时候,她居然说起了敬语。
“您可以,成为我的主人吗?”
像是念出庄重的祷词,她说这话时怀着一股信念感。
“为什么?”
“因为,您比原来的主人好……您愿意帮我解决问题。”
那她原来的主人也太不大方了,连点问题都不愿意帮忙解决,还留下一个烂摊子。不过,按理来说,不是机器人该帮人类解决问题吗?好像自第一次见她时,她就给人一种不靠谱的感觉,好在她的性格并不大大咧咧。
性格吗?这个家伙长得太逼真了,连声音举止都与人类别无二致,使得他总是下意识地把她当做人类来思考。
“你叫什么名字?”
“艾莉缔尔,”她抬起了头,又一次与许云生对视了起来,“主人呢?”
“我还没答应要当你主人呢,”许云生避开目光,“许云生。”
二人同时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就这么决定了,把她送回原来的主人那里吧。
“你知道怎么回你主人的家吗?”
“知道的。”仿佛终于有一件自己可以做得到的事了,她有些自豪的挺起了胸膛。
你在骄傲什么呀……
“那我送你回去。”
“是,遵从主人的命令。”
咦?怎么感觉她变开朗了?
无所谓了,机器人嘛,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何况是一个自称无心的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