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云生一直认为,情感应该是具体的。爱也好,恨也好,都应该是针对人本身的,而不是其一切外在表象。
爱自己的爱人,不是因为他/她正在和我交往所以要天天把爱挂在嘴边,而是他/她的一颦一笑,优点缺点,喜好、所厌甚至是偏见,凡是能吸引自己的地方都加以欣赏,爱他/她这个人。
爱自己的孩子,不是因为他/她是我孩子,我就要把母爱/父爱施加在他/她身上,而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照顾与关心中创造一种链接,真正把孩子看做一个鲜活的个体,尊重他/她的热爱与理想,并坚定地爱下去。
爱,是在我已经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的情况下依然选择这样的你,并一起努力,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在许云生看来,这个时代的爱,很少有是这样的。
母亲爱自己吗?对于她自己、对于旁人而言,毋庸置疑是爱的,但是作为被爱者的他,却感受不到爱。
同学与“朋友”爱自己吗?他们出于基本的社交礼仪,以及由于人天生自带的怜悯与同情,当然会特殊关照一名无心者,对于他们,这是一种爱。
可是,他们爱的是“儿子”,是“同学”,是“朋友”,是一切的社会关系。
有谁,爱的是许云生吗?
困于这么想的他,想起了艾莉缔尔的话。
“不是任何人都行,而是许云生先生!”
没错,不是任何一个碰到她的人,而是许云生,是我。
第一个对于自己的真正的“爱”,居然是来自一个机器人。
所以,他同意了,同意成为艾莉缔尔的主人。
也许她并没有这种意思,但是,许云生依旧有一丝感动。
他依旧渴望着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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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是一个很俏皮的家伙,嘴巴很碎,突然就被他无礼的言语冒犯的人不计其数,就连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平常身穿运动装,及时已入寒秋,他也依旧是一件薄薄的衣服。他个子高,在班里属于巨人那一档次,没错,他很擅长运动,最喜欢的就是打篮球。
然而他并没有加入篮球社。
因为他是一个奇迹者。
李诗桐这么问了,张佳乐这么回答了。
“诶,那我们这里好像都是特殊的家伙。”李诗桐若有所思地说。
“胖子是奇迹者吧,段忆安也许是,学委呢?”张佳乐抱着头,乐呵呵地问。
犹豫了一会,应千雪回答:“我不是。”
“什么叫段忆安也许是奇迹者?”李诗桐问。
“这个啊,”段忆安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我不能确定这就是是心波带来的能力,还是单纯因为我个人阅读理解太厉害了。我有一种特殊能力,可以在收集一个人足够多的资料的情况下,模拟这个人的心灵状况,也就是共情能力强。”
他无奈地笑了笑,众人却挺惊讶的。
“那么,你也是奇迹者,”张佳乐指向了李诗桐(“手指头指人可不礼貌哦”应千雪提醒),“许云生是无心者,艾莉是机器人,除了学委,我们这里就没有正常人啊。”
“你怎么说话的,唉,你还是闭嘴吧。”段忆安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从人多了起来,徐楠的话反而变少了,也可能只是张佳乐的原因——二者的关系不是很融洽。
“拥有特殊能力,是一种什么感觉?”艾莉缔尔问。
“我倒是没什么,毕竟我和徐楠同学的能力都是向外发作的。”
“我我我,我的能力是情绪感知,它是个被动技能,会让我接受到别人的情绪。嗯,就像触觉,嗅觉,听觉,它就是一种存在,一种感觉,无法形容怎么发生,当你回过神来就已经知晓了。”
“这样啊,那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吗?”
“机器人没有情绪吧。”张佳乐大大咧咧地笑了,“开个玩笑,不过,确实感知不到。”
“话说小艾莉都可以受到我和徐楠同学的影响呢。”
“真的吗,那么艾莉还真是厉害呢。”应千雪说。
“话说,”许云生终于开口了,“我们几个是不是站得太密集了,都挡着后边的人了。”
“啊,好像是的。”
“那就站开点吧。”
话题被打乱了。
许云生不想听他们聊下去了。
绿灯在三二一的数字过后,闪成了耀眼的红。众人的脚步便停了下来。
早晨的空气,也并不总是那么清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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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来临的越来越早了,学习社的持续时间也越来越短。作业并不能总是在学习社做完,所以要带回家,在家里,许多人却怀念起了学习社的氛围。
这天也是,许云生作业刚写完,艾莉的书还没看多少,天就已经黑了下来。
话说,她很喜欢看书呢。许云生在心里念叨。
是的,艾莉缔尔有着机器人不该有的一个特性:求知欲。她很喜欢思考一些有的没的问题,有些时候还会上升到哲学层面。
这就是她的自我意识吗?还是说只是她的一种好学的设定?现在的许云生更相信后者。
但是不会排除前者的可能。
“张佳乐,段忆安,许云生,李诗桐四位同学可以留在这里一下吗?其他同学没有事可以先走了。”吕楚悦收拾好东西,大声地通知。
“千岁今天有什么事啊,居然要我们四个留下。”张佳乐靠在身后的桌子上,懒散地戏言道。
其他人已经陆续离开了,其他三人靠到了艾莉缔尔这边,默默地关注着她。
“来讲正事吧,”吕楚悦也走了过来,“你们四个,都是特殊的家伙吧。”
一开始众人都很疑惑,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好厉害,你是怎么知道的?”李诗桐率先开口。
“我向老师要了一份特殊者的名单,我们学习社里的奇迹者和无心者只有你们四个,所以我就找到你们了。”
“为什么要找我们呢?”段忆安说。
“肯定是要拜托我们干活呗。”张佳乐说完,众人(包括艾莉缔尔)都看向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她尴尬的笑了笑。
“什么呀,原来真的是有事干,不会是打扫卫生什么的吧。”
吕楚悦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这种事情也没必要找你们。我是想建立一个学生委员会,负责管理我们社团的大小事务,安排各种活动,以及向社员提供帮助。
“一开始我想不到这个委员会应该有什么标准,之后仔细想了想,也许特殊者比较合适,因为你们对于心灵的认识可能更深入,而且你们四个经常在一起,又是负责人的人,”她向张佳乐笑了笑,“所以我才想拜托你们的,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那么为什么会带上我呢?我只是个无心者啊。许云生本想拒绝,但段忆安积极地说道:“好啊,我想大家应该都没有什么问题。”
“喂喂喂,我可没有答应哦。”张佳乐想要反驳,但被段忆安捂住了嘴。
“我想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许云生同学——”李诗桐看向了他,“你愿意吗?”
吕楚悦抢先开口,“小艾莉也可以加入哦,毕竟你很受欢迎嘛。而且你天天都使用我们的活动社,就当做是回报陪你主人加入怎么样?”
许云生只好看向艾莉缔尔,艾莉缔尔也在看他。
如果,你要加入,那我也没办法。
“那么,主人,我们加入吧。”
没办法。
“好的。”也许在他们没注意的时候,许云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艾莉缔尔一边踩着影子,一边以不经意的口吻说着:“主人很介意吗?”
“什么?”
“关于成为委员会一员的事。”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她加速跟上了许云生的脚步,“虽然很细微,但是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并不是处于任何能力,而是这段时间和你相处在一起培养起来的。”
“那你为什么不拒绝。”
“因为我想帮助主人。”
“什么?”
艾莉缔尔加快速度走到了前面,转过头,手背在身子后,对着许云生说:“今天,吕楚悦同学提到了回报。我从主人这里获得了许多东西,也想要回报主人。
“主人是无心者,过去也曾被心理问题困扰吧,所以现在的性格才会那么的阴郁。但是,我知道,主人的内心一直在渴求这美好,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一直不愿意迈出步伐。所以,我想要帮助主人,正视自己的内心。”
她莞尔的一笑,在微弱的路灯照耀下格外动人。
“我明白了,”许云生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你很懂我嘛。可是,并不尽然是这样的。我是不可能被人理解,不可能得到所谓救赎的。”
“主人,请不要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
“要不这样,”许云生想了想,“如果你能察觉出我内心所困扰的东西,我就接受你所谓的帮助,去改变自己,可以吗?”
艾莉缔尔开心地笑了,伸出手,袖子边上的红色花朵仿佛鲜活的跳起了舞:“主人,约定好喽,我一定会帮助您走出内心的桎梏,在此之前——
“在一起好好地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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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成立了所谓委员会,但是却并没有什么事做。很普通的,今天又是平凡的自习。
艾莉缔尔依旧在看书,许云生家里的书已经被看了一半多了。
要不过两天带她去书店看看?
这么想着,活动时间就已经结束了。
“今天也就到这里吧,各位可以自行回家了。”
许云生想起了今天来时吕楚悦的话:“尽可能的把没有加入社团的人拉入学习社。”
不过,也只是想起而已,却并没有下定决心去做。
其他人应该有在努力吧。
虽然他是这么想的,但是,其他人似乎心有灵犀的怀着同样的想法:
“段忆安这么积极,一定会干的。”
“李诗桐同学人缘那么好,应该已经在行动了。”
“许云生同学和小艾莉责任心比较强,估计在努力了,我明天再加油!”
所以,被抛之脑后了。
不知不觉,就已经走在了回家的路上。昨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对了,主人,鉴定一个人是否坚强的标准是什么?”
“大概就是,在失去之后没有绝望吧。”
“那沈君尧主人就是个很坚强的人呢。”
“啊,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说过他失去了一个对他很重要的人是吗?”
“没错,但是他依旧在自己的科研道路上坚定地前行着,和主人你很像呢。”
要说像,二人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并不是在坚强这方面。
天才少年吗?在与许云生相近的年龄,他一定也承受着足以压垮一个人的巨大压力吧。他还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诶?”
走到家门口,许云生不自觉的愣住了,还发出了吃惊的声音。因为有一个家伙,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家伙,他,出现在了他的“家”。
“欢迎回来,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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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一个白领,现在具体做什么许云生并不清楚,但他知道,父亲过去打过工,还干过违法的事情,差点去坐牢。
父亲不抽烟,但喜欢喝酒,也并不是一个很俗套的酒鬼家暴男——他与母亲的争吵,都是在清醒的时候发生的。
有时候,许云生更愿意他是个人渣,这样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拒绝承认他的父亲身份。
这样就可以不再傻傻地渴求爱了。
一个家用小火锅像低矮的火山,里面有着沸腾的清色岩浆。
“儿子,你回来了。”父亲露出和蔼的笑容。
“听说你买了个机器人,就是边上那家伙吗?”
许云生一边换鞋,一边点头答复。艾莉缔尔就站在一边,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
“您好,您就是主人的父亲吧,我是艾莉缔尔。”
“你好,一起来吃火锅吧。”
“诶?”
母亲抢先说道:“机器人要吃什么东西?我一直都不给她吃的。”
“如果是那孩子设计的机器人,只要晒太阳就能获得动力了,不过,他也许会设计吃东西的功能。”
“浪费。”
父亲笑了笑,没有说话。
今天的父亲,好奇怪。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注意过艾莉缔尔要不要吃东西。
最后,艾莉缔尔还是一起上了桌。
“料我都帮你们调好了,要不是满意可以倒掉重新弄。”父亲一边发筷子,一边说道。
“汤里的鸡肉已经熟了,要吃可以捞起来吃了——小心烫。
“土豆和肉丸是刚放下去的,暂时还没熟。你们要喝什么饮料?”
“随便。”
“不要老是随便嘛,从小到大你就没什么主见,这一点要改。那么,那个叫什么——你的名字是云生取的吗,有点长啊——你来决定喝什么吧。”
“那就,可乐?”艾莉缔尔看向了许云生,但是他没有回复。
冒泡的可乐被倒入杯子,满溢了起来。
饭桌上,话题都是被父亲主导着。
自从他得了躁郁症之后,父亲就一改往日严肃的的样子,态度尽量放的和蔼可亲,想要与许云生拉进关系。
但正如许多心理研究指出的,童年的创伤是一切裂痕的根源,且难以被治愈。
而且,许云生知道,父亲的温柔只是表象,当他与母亲争吵时,其野蛮的一面便会暴露出来。
许云生觉得自己对父母的感情很奇怪,一方面否认他们,另一方面又想要与他们打好关系。在内心深处,他似乎是渴望爱的,但也许正如艾莉缔尔说的,出于某种原因,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甚至要否认这一点。
“牛肉多吃点嘛。”
“我吃饱了。”许云生放下了筷子,看了一眼边上吃的很开心的艾莉缔尔。
“哎,那个小家伙吃的都比你多——”父亲笑着说,“今天开心吗?”
今天开心吗?这是父亲经常问的问题,他知道他们希望听到的回答是什么,但是,他希望父母知道,自己并不在乎这些物质享受,所以,往往他都会说:一般。
但他们却会理解成自己对于这些并不满意。
所以,这一次,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回答了,干脆——
“还不错。”
父亲笑了,看向了母亲,母亲则别开了脸,装作不经意地打理厨房。
“我以后可能会常来的,要好好和妈妈相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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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后,许云生问起了艾莉:“你很喜欢吃东西吗?”
“应该是,喜欢的吧。”
“以前都没有注意到呢,今天看你吃的很开心,尤其是吃甜食时。”
“是的,吃甜食的时候,我会有一种想要吃更多的冲动,初步判断,这就是喜欢。”艾莉撩了撩自己的头发。
“我会试着说服母亲,让她以后为你准备饭的。”
“谢谢主人。话说……”见许云生已经端起了书本,她便没有说下去,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月亮像火锅一样圆。
第二天,在学校门口,又遇见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
沈君尧,正一副端详着的样子看着许云生的学校。
“主人?”艾莉缔尔同样吃惊。
“你好,现在有空吗?”沈君尧推了推眼镜。远处,太阳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