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上课了,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而且我又没有上过学,”沈君尧耸了耸肩,“我只是偶尔出来走走。”
“一年出来两三次吧。”艾莉缔尔补充道。
许云生叹了一口气,说:“有事的话等我下午放学再谈。”
不知为何,一整个早上,许云生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和艾莉缔尔有关的事。
父亲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拥有了一个机器人,母亲也没有口头上说的那么介意。从今天早上开始,她真的为艾莉缔尔准备早餐了。而且,她不仅帮她整理出了房间,似乎偶尔也会进去打扫打扫,还为艾莉缔尔准备了几件换穿的衣物——虽然她现在身上那件是一种用新材料制成的衣服,不容易染上污渍,洗完之后很快就会干——似乎是特意为她买的。
艾莉缔尔,一个奇怪的机器人。许云生并不讨厌她,甚至可以说愿意亲近她。她身上有一种既视感,很像沈君尧,也很像他自己。
话说回来,平日里,自己都是拿她当人类相处的。她有规律的呼吸,会情不自禁的笑,会露出落寞而悲伤的表情,看书时非常投入,睡不着了会找他聊天,睡前会洗澡……
这一切,不都是人类才会有的行为吗?
人类和机器人的界限是什么呢?如果有一天,不,就是现在,有一个机器人,她的外表与人类一模一样,甚至可以说更加精致,她的一切行为都可以百分百复制人类,那么,她与人类的区别是什么?
答案很明显了,是心灵。
可是,心灵又是什么呢?是情感?是自由意志?是可以自主地而不受任何约束地行动?
可是,上述东西又该由什么来判定呢?
对了,心波。
心波,是人类特有的外在禀赋。除了后天或先天没有心波的无心者,只有死人身上不存在心波,换句话说——
正常人都有心波。
机器人没有心波。
所以,机器人不可能成为人类。
要是哪一天机器人也有心波了呢?
到那时候,人类估计就没有什么可以自豪了的吧。从这个角度看,沈君尧是在进行一项十分恐怖的事业啊。
不对,有点问题。机器人真的没有心波吗?奇迹者的能力是针对心波作用的,可是,没有心波的艾莉缔尔却能感受到徐楠和李诗桐的能力。
如果不是因为她很特别,那就是因为——
她拥有心波。
下午,一定要找沈君尧问清楚。
放学的铃声响起,像赛场上的发令枪一样,许多学生飞一般地冲出了教室。
“走吧,我今天可是提前整理好了。”徐楠骄傲地说,“而且我想去商业街那边看看,因为有新手办,你们要和我一起去吗?还是直接去学习社?”
张佳乐挠了挠耳朵,拒绝道:“我就算了,陪你去逛街不如去打球。”
其他学习社成员也都委婉地拒绝了。
“学委应该也不会来吧(点头),那我一个人先走了,拜拜。”
徐楠走出了教室。
“那我们也走吧,许云生同学。”
“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事,要请个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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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来到沈君尧家里,许云生已经不会吃惊了。上次那位机器人再次为大家开了门。
这一次,沈君尧把许云生带进了他居住的那间屋子。
“艾莉,你就在这里等吧。”沈君尧在关门之前对艾莉缔尔说。
艾莉缔尔挥了挥手,许云生下意识地想要回应。
门关后,走了一段路,沈君尧说:“你们相处的不错啊。”
“一般。”
第二栋房子的客厅比较单调,是很普通的家居布局,向内走,就是沈君尧平常居住的房间。
房间的风格意外很温馨,床头有一个标本展示栏,里面是一丛看起来像心脏一样鲜活的红蔷薇。
几个小小的机器人从床底滑出,窜了出去。
“进去吧,随便坐,”说着,又补充道:“我已经和你母亲打过招呼了,即使晚点回去也无妨,而且我这里也有晚饭。”
“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是关于艾莉缔尔的吗?”
沈君尧笑了笑:“你还叫她的全名啊,这个名字你不嫌长吗?叫艾莉就好啦。”
“话说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我觉得你应该是那种按编号来叫机器人的人。”
“我房间里的那几个就是叫编号的,不过其他的机器人我都会起一些简单的名字,每次给你开门的那个叫维,是victory的首字母,那是第一个安装了我自主设计的芯片的家伙。”
“艾莉缔尔呢?”
“你很关心她呢,虽然不愿意承认。关于她,你一定还有其他的问题吧。”
一开始许云生还以为这家伙是个阴沉的人呢,结果却意外的能说。
“确实,她是个很特别的家伙。”
“特别在哪里?”
“说不上来,所以要问你。”
“她是不是问过你,她和别的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是的。”
“你怎么回答。”
“随便敷衍了一下。”
“不可能,”沈君尧躺倒在了床上,柔软的床回弹了起来,“如果你没有让她满意,她是不会那么心甘情愿地跟着你的。”
“谁知道呢。”
许云生也坐了下来。沈君尧以一种回味的语气说道:“她也问过我,不过我没有回答。”
“我感觉你对她的态度好差。”
“是吗?可能前段时间是有点过火了,抱歉,我有反省过了。”
“话说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君尧坐了起来,面朝向窗外逐渐落下的红日。
“我想告诉你,关于艾莉缔尔的心脏。”
黑鸟飞起,绿茵上微风习习,在残阳下,一切都染上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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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我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邻居家有一位女孩,她比我小两岁,小名叫小达。大家一般都叫她的小名。
她不是传统童话中的那种乖乖女孩,也没有童话女主角的命。她自幼体弱多病,小小年纪就把许多老人都没得过的病得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就是个药罐子,来人间就是为了尝各种药的味道。
虽然坐在一个轮椅上,但她却没有被束缚住,反而仍然活泼的像只小猴子。
“我去,你家真的好大好奇怪哦。”
“别说那么粗鄙的话可以吗?”
“烦诶,你怎么和我爸妈说话一样。”
“我比你年长,有义务对你的成长做出指点。”
“切,明明你长得没我高。”
“你不是站不起来了吗?”
“站起来肯定比你高。”
“量一量不就知道了。”
“怎么量? ”
“先量你的腰到头,然后把你腿拉直了量腿长,最后两者相加。”
“哇,你好聪明啊,”她靠近我,努力地想要摸到我的头,“来,让姐姐摸摸。话说,你是科学家吧?”
“算是吧。”她怎么成我姐姐了。
“你一定知道很多东西喽?”
“一般般啦。”
“死装。”
“就算知道又怎样?”
“你可以教我读书认字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实在,不像是开玩笑。
因为一直生病,小达她从小学起就没去过学校,都是待在家里,一年四季都躺在床上,直到今年才可以下床行动。所以,她几乎没有什么知识,对于世界的认识也只能从父母平日的交谈以及窗外路过的人们的话语中习得。
这样的她,却很向往知识呢。
“当然可以啦,不过,”我故意拖长了声音,“首先,你不能再讲粗话。”
她捂住了嘴,眼睛灵动地左右摆动:“我尽量。”
因为我看的书太过高深,让一个连小学生都不如的家伙来读实在是为难她,于是我购进了一批绘本,抽空会带着她一起读。
她借书总是不还,还理直气壮地说:“姐姐爱看书,怎么了?把书放在我那边又不会坏掉,还方便我随时看呢。”
因为是我用不到的书,我也就随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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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达一样大的时候,我是怎么样的呢?
不清楚了,这些也无关紧要。
我是一个天才,一个人人称赞的天才,从小就被人说有数学天赋,各种各样的奥赛题根本难不住我。小学的时候,我已经自学完高中的课程了。面对更高阶段的知识领域,我既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最终,我选择了编程。
编程确实是个相当考验天赋的东西。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挫败感就来自学习编程。但好在,我天才的资本还是足够自己在这一领域大放异彩的。
在编程之后,我又一次面临了选择:
我该从事哪一方面的研究呢?
当同龄人还在纠结是吃面包还是辣条时,我的选择已经和绝大部分开始择业的成年人一样了,我为此自傲。
可是,我真的如旁人看起来一样完美吗?
我的内心,只有我自己清楚。
我有正常的心波,我不是特殊者——既不能创造奇迹,也不是没有心波,我只是个智商极高的普通人。
说实话,我有些羡慕奇迹者,不用那么努力就能天然的得到社会的关注,而我,一旦停下脚步,就会失去一切吧。
换个角度看,我所向往的,便是我所匮乏的,亦是我所欲望的。
我渴望,大家更多地关注我,更多地爱我。
虽然,我对知识的追寻也是出于纯粹的爱,可是,要创造一番成绩,要扬名立万的心,却并不是那么干净。
我也会害怕,害怕哪一天,我的天赋丧失了,大家就会离我而去。所以我要成熟,要成长,要坚强,要强大——
我要变成那样!可是,人的本质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改变的吗?
这只是逃避罢了。
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我只是个渴望爱的小屁孩罢了。
所以,没有什么无关紧要的。我羡慕小达,也为小达感到难过——我们都没有正常的童年,但是,她可以自由地表达自己,可以做纯真的无邪的自己。
我却执意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我要选择最艰苦的事业,我要让所有人看见我掀起的风浪。
所以,本来我打算往数学深造,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