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桠能感到自己躺在什么冷冰冰的东西上。
刺眼的光,和死前一样。又转生了吗?
“这小子醒了。”身体左前方,某个又粗又哑的大叔在说话。“把烟掐了,他还是孩子。”他说。
“你先掐。”另一个贯穿耳膜的御姐音懒洋洋地打哈欠,似乎带着黏腻液体流动的声音。“不然免谈。”
“哼。”大叔吐气,烟头咝一声熄灭。
“真乖。”御姐轻笑。
眼睛逐渐适应光线,他勉强将眼皮撑开一条缝。
视线左边是一个白发白胡子的大叔,像是某个欧美漫画里走出来的硬汉,银灰色铠甲黯淡无光。他正皱着眉,用同样暗淡无光的眼睛盯着自己。
这么说,自己还活着。而这个大叔就是来营救他的骑士。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给他打了多少麻醉?”大叔问。
“不多不少,”御姐答,“刚好足够你干活。”
“啧。”
禾桠这才注意到右边的那个东西。它是只史莱姆,外形拟态出一个长发御姐的样子,皮肤微微透明。能看到那颗悬在它透明皮肤里的、苍白的大脑。
“早上好呀~”它顿了一下,吸一口烟。“呃,或者说下午好?”
“晚上好。”大叔说,“把烟……算了。”
某种透明的液体缠绕着大叔的右手,在手术灯下闪闪发光。他做出一个手势,液体迅速盘旋塑型,凝成一把刀。禾桠想动,但使不出力气。
“安分点,现在只差一步就能给你剔掉那个刻印了。”大叔从盔甲缝隙抽出一条带着暗红血污的手帕,塞进他嘴里。“疼了就忍住。别抬头,你不会想看自己胸膛里面有什么。”
铁锈与生物油脂的腥味在嘴里炸开,但没容他多想,刀尖带着疼痛长驱直入。
“巫师的小把戏,会让你的身体觉得丢了它就活不下去,所以要疼得死去活来。”恍惚中,大叔的声音格外冷静,也格外无情。“我会在这里构建一个类似的刻印来顶替它,不然快感的戒断反应会直接要了你的小命。”他说,“我不允许任何东西要你的命,所以放心。你会没事的。”
禾桠本能地挣扎,又被束紧的皮带死死捆住四肢。
“唔唔——唔!——唔——”他听见自己含糊不清的哀号,思绪却随着大叔的叙述缓缓剥离,成为另一个冷漠平静的观察者。他还在流汗,也还在疼痛,但不害怕了。
禾桠看着这个大叔,努力唤起三年前玩游戏的记忆。不存在这个NPC。也没见过另一个史莱姆御姐。他们到底是谁?
玩家?不可能。穿越者应该只有他一人才对。
他瞥见大叔张口时牙齿上闪烁的符文刻印,语言特化?他从没想过言灵还能这么用。
“我见过你,或者说见过你们。”大叔变换手势,利刃立即融解,液体分流三股,延展着接入他的神经。“在电视上。你们闹得很大,但没弄清楚时机。”
奇异的满足感几乎将雅人融化。
“或许是拿住什么把柄了吧,我猜。”带着轻微的刺痛,禾桠能感受到那外来物完美地将神经链接、整合,成为全新的器官。“但只是拿住。好牌不打出去就永远算不上好牌。你们丢下机会,魔联捡到了。”
大叔扳起五指,数十股几乎细不可察的液体自另一只手伸出,每一股的尖端都凝固着一个针,拖曳着的缝合线像是海中的蛇般在半空飘游。无声的命令,针头集群迅速扑向禾桠的身体各处。
魔联?那是什么?
“哼,不用太自责。”大叔喷一口冷气,在出口瞬间凝成白雾。“说来可能败兴,但我觉得你们应该有什么苦衷,因而急于把这件事公之于众——说白了,你们只是运气不好。”
缝合即将结束,史莱姆御姐解开外套扣子,露出令人血脉喷张的肩膀,然后——噗呲噗呲地长出五对手臂,每一对都拿着一卷绷带。那冷峻的眉宇第一次紧紧皱起。
捆住禾桠的皮带同时打开,有某股力量从后推一把,让他短暂滞空。史莱姆御姐同时出手。
掉回手术台上时,包扎已经完成。
大叔终于松下一口气,脸上的线条也放松许多。史莱姆御姐趿拉着棉拖,从房间角落倒来三杯饮料。其中一杯放在禾桠脑袋旁。
“接下来怎么办?”大叔与史莱姆碰杯,却只是端着。“给我抽一口。”
史莱姆御姐托住大叔的下巴,掰过去,往他嘴里喷一口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狼狈咳嗽。“现在愿意听我说话了?”她一脚踢灭手术灯,举杯盯着里面晃荡的棕色液体。“我还以为你早有准备,才肯抛下我一个人去的。”
“……抱歉,是我不好。”
“呵呵,”她把烟屁股插进大叔嘴里,“这个小哥看起来有话要说。”
“唔。”
大叔喷出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掐灭,弹进垃圾桶。他动动手指,禾桠的那杯饮料向上飘起,水流轻柔地送进他嘴里。
小麦味的苏打水,味道很怪。
禾桠舔舔嘴唇,盯着掉了墙皮的天花板。问题太多,他一下不知该怎么开口。
“……为什么救我?”他最后问。
“啊哈。”御姐轻笑。
“唔。”大叔放下杯子,从烟盒里敲出一根,又被御姐啊呜一口叼了去,只好作罢。“没有为什么。”他说,“能救为什么不救?”
“你真把自己当圣人了……?”禾桠哽一下,随后意识到了什么。“抱歉,我无意冒犯。”他哑着喉咙,“谢谢你们。”
“别放心上。”大叔给御姐点烟,御姐顺手卸下他的肩甲,头一歪,将脑袋枕他肩上。“刚开始每个人都是这样,我习惯了。”
“每个人?”禾桠缓缓扭过脸,“这么说……”
“嗯,每个受魔联毒害的人,我都会救。”大叔换个站姿,让御姐枕得舒服些。“如果实在救不了,我就会给他们一个痛快。”
“这家伙骗人的。”御姐敲敲大叔的脑门,“他还没真正送人下过地狱呢——哪怕是我。”
“你们到底是谁?”禾桠抓住机会。
“……”大叔在背光处盯着他,面无表情。“我是秦篾,她是伊芙琳。”秦篾说,“我们谁都不是,只是两个臭味相投的疯子。”
“哈喽。”伊芙琳打了个哈欠。
两个逆着游戏主题而行的疯子。倒是很符合。
“那,魔联又是什么?”禾桠悄悄查看自己的魔力,调用隐蔽恢复法术。
“魔物联邦合众国。”秦篾挠挠胡子,“用你在电视上说的话,我想想,该叫地下的魔物之国。”他说,“我问过魔物朋友,她说你起的名字难听到爆炸。”
“是谁?”伊芙琳戳戳大叔的脸颊。
“阿羽,送报纸那个。”
“注意分寸哦。”
“饶了我吧。”
“等……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干这个的?”禾桠问。游戏的真相在剧情里也被几个NPC发现了,不过都在主角之后。虽然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但CG质量很高。
“大概五年前。”秦篾又对伊芙琳耳语,“去看看那个病人。”
“好,好。”
甚至比自己穿越过来的时间还要早两年。“完全乱套了……”禾桠咕哝着,“剧情不该是这样的。”
史莱姆御姐走出手术室后,大叔第一次走进灯光里,双手撑住手术台,用明显不同于平常的眼神盯着他。
“你说说,”大叔说,“剧情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