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蝉鸣,以及高耸至天穹底部的积雨云堡垒。
渡边狼吾趴在栏杆上,从片刻虚无感里挣脱出来,把嘴里那根嚼烂的吸管吐掉,连同三明治包装与西红柿牛奶盒子一起揉成一团。
“酒井前辈。”她说。
“咋了?”蹲在地上,背靠着栏杆的单马尾少女说。她把手伸出栏杆外,把烟灰弹进空中。
“别抽烟了。”狼吾说。
“就这一根。”酒井玲也捋了捋水手短裙,干脆坐在地上。“怎么说也是高中时期的最后一根烟了,让我好好享受一次吧,小狼吾。”她说。
狼吾咂咂嘴,看着前辈那个用“风纪委员长”袖套卷起来的毕业书盒子。“啊,是大和前辈。”她最后说。
“什,他来了吗?!”
酒井前辈弹烟拍灰整理衣服戴袖套子立正站直一气呵成,严肃正经且仔细地环视天台。“臭小子……连我也敢骗……”她说。
“才没有嘞。”狼吾对着天台下的操场歪歪脑袋,“那儿呢,看见没?”
“……”酒井皱眉看了一眼,然后戴上眼镜。
对于她来说,即使有人山人海相隔,那个人娇小瘦弱、惹人怜爱的背影依然醒目。当然了,他身边那个女人也很醒目。“啧。”酒井说。
“前辈,也差不多该放下了吧。”狼吾使劲一甩,垃圾团子哐当一下命中垃圾桶,砸出个小窟窿。“你那莫名其妙的爱好和那个人都是。”
“你小子懂个屁,可爱小个子干起来才有劲。”
“……”
“你跑那么远做什么?我只喜欢男人。”
“……”
“好了好了快回来,我有要事要说。”
狼吾坐进天台上唯一一条长椅里,拔出腰间的短太刀,又从腰带里挑出一块磨刀石,开始打磨。“到底是什么事?”她问,“校联合会在毕业季应该休业才对,怎么还有事要干。”
“这次不一样。”酒井在饮料机前站住脚,“他们找到……或者是我打听来的版本,有两个人帮他们找到了那个地方,又来请求联合会派出几个强者帮忙——因为他们要亲自下去。”
“那个地方。”狼吾皱皱眉,抽出另一把短太刀。
“没错。就是那个地方。”
“哪个?”
“啧,地城中心啊。你小子完全不听课吗?”哐当两声,酒井弯腰下去,掏出两罐麦茶。“拿下那里世界就太平了,不过就算出动整个世界也拿不下那里。记得?”
“而现在有两个人说要亲自下去。”
“嗯。”
酒井坐在长凳另一端,把装着毕业证书的盒子和手枪放在一块,犹豫片刻,掏出烟盒。她叼起烟,用拇指与食指捻一下,烟头开始燃烧。
“按他们的话来说,”她扭头吐烟,避开狼吾。“叫上你们最强的那几个,再组织三个后备医疗小队。”她舔舔嘴唇,摁开一罐茶。“但最强的青木的尸骨上周三才被发现,第八十七层,人类已知最深层。”
“——而号称『斩断一切之女』的青木被不知道谁杀了,架在火堆上烤成了肉排。”狼吾接话,“那个史上最强的二十八人队伍死的一干二净。现在又冒出来两个人要带着我们送死。”
酒井耸肩,又摁开一罐放在狼吾身边。
“校联合会决定跟着他们干,我没法推脱。”她说得轻松,好像这个送死的活计与校委会的风纪任务没区别。“但他们也想要你,因为你比我强。”她说,“但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替你推掉。”
狼吾借着太阳光,检查太刀刀刃,等待后文。
“……别去。”酒井最后说。
狼吾站起来,看看表,活动筋骨。“看看情况再说。”她又看一眼表。
“傻瓜,你去了也是死。”
“我知道。”她说。
。
。
那两个人比渡边狼吾想象中的还要古怪。
一个是装在银色盔甲里的高大骑士,腰间别着尺寸大过头的左轮手枪,背后一把巨型十字长剑,说话时会有蒸汽从盔甲缝里飘出;另一个是比骑士矮小很多,一头黑长直,美貌得男女莫辨的医生。他(或者她)有一把刀,没有鞘,从外形上看起来更像太刀,刃却是直的。
“就这些?”骑士的声音闷在面甲里,听起来又粗又哑。“医疗队呢?”
“是的,我们就只能出动这么多人了。医疗队还在组建。”酒井玲也站得很直,以不输对方的威严与高傲应对。即使临近退役,她也还是校联合会的招牌之一。“集结在此的都是各校所能出动的最强,还请不要小瞧我们。”
“他话糙,意思就是字面意思,还请见谅。”医生说,嗓音堪称优美,语调里却起伏着类似嘲弄般的笑意。“我们有我们的要求,医疗人员至少得有两个小组才能出发,这里没得商量。”
“请再多给我们一些时间。”酒井直勾勾盯着医生。
“当然,时间有的是。”
狼吾趁着头头们谈条件,自己悄悄打量联合会方面到场的几个人。加上她一共五人,都是熟面孔。风高的黄毛男平悠真,铁高的眼镜妹大江星,以及月高的冰山美人织田逢世。
她开始隐约觉得,这事儿确实不小。但从对方的态度来看,重点似乎不在送死。
“我说啊,”平悠真故意拖长尾音。整个会议室只有他坐着,二郎腿搭在会议桌上。“三组医疗小队得有整整三十六人,带着根本就是累赘嘛。”他说,“本来就是去送死,拉上那么多条命不是太残忍了嘛?”
“放心,你们不会死。”
“况且你自己不就是医生吗?怎么,不够自信?”他没理会医生的话,径自说下去,“还是说要找点大阵仗,好让之前的新闻闹得再大一点?这样不是显得你们这些地城都没下过的外行惹事惹大发了吗?”
医生皱起眉头。狼吾自己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向来不喜欢听这个黄毛男说话。
骑士伸出手,按住医生的肩膀。
“这就是我要说的。”骑士面甲喷出一团蒸汽,“你们几个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他说,“我不会拦着你们。这个行动还没对外公开,不用担心脸面。”
“喂喂,我没说……”
“除此之外,我们并不在乎其他的任何问题。”骑士说,“死也好活也好,想走便走,想来就做好准备,不会因你们几个改变要求。当然,报酬也不会变。”
意料之外的沉默,蒸汽的呲呲声一时间震耳欲聋。
骑士松开医生,在之后的讨价还价里都没再开过口,带着与那副盔甲相应的缄默与严肃。
价码不在他们身上,但依然可以从医疗队与物资问题下手。鉴于程序正义,这些都得交涉一遍。除了酒井本人,其他人都有些不耐烦。可能她本人也有点不耐烦,只是没表现出来。
“叩叩”
狼吾敲了敲骑士的盔甲,对方意外贴心地躬下身子来。“怎么了,狼人?”他问。
她决定先不追究骑士在称呼上的不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以内。”骑士喷出的蒸汽居然是冷的。
“不是凑不齐就不走?”
“当然不是。”骑士说,“你们需要熟悉一下路线。”
“我们下去到底是要做什么?”她最后还是问。骑士的说话方式让她很难接上话。
“救人。”骑士说。
。
。
“救人?”酒井点起烟,对着夜空喷一口。“啊,累死了——下辈子不报联合会的名了。”
“嗯。”狼吾盯着楼宇间伸出来的霓虹灯牌,记住上面的字,又任由自己忘个一干二净。“怪不得那么看重医疗小队,我们可能只是去做保镖而已。”她说,“啊,那个大铁块居然叫我狼人!”
“无所谓啦这种事。”酒井前辈喀吧喀吧地拧一圈脖子,“话说啊,小狼吾。”
又来了。一般以“话说啊”开口,接下来大概率是要抱怨感情问题。狼吾后悔今天出门没带耳机了。
“嗯。”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医生蛮可爱的?”酒井喷出一口烟,红着耳朵问。
“嗯。”狼吾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