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记忆里的路,米简大概找到了尤妮住的街道,正好是这个时间点,埃文刚刚回到家门前,很准时。
对方见到熟悉的灰发,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
埃文还不知道尤妮已经死了,没有人会费心专门通知一个平民的家属死讯。
“下午好,埃文先生。”
“您好,米简小姐,怎么今天只见您一个人,尤妮呢。”
米简不知道怎么开口,两人间沉默了片刻。
埃文的眼神微微一闪,瞳孔轻轻收缩,嘴角也微微下垂。
“尤妮……她还好吗。”
“进去说吧,好吗。”
米简久违的对待一般人使用请求的句式。
埃文和尤妮的住处算不上很好,或许卫兵的那份微薄薪水只够他们这种生活水平。
混合着煤烟、木材与淡淡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墙上偶尔能看见裂缝。
屋内的光线昏暗,只有一面小小的窗户透着光,埃文点燃了魔素灯,魔素的光亮摇曳着,最终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兄妹两人的床铺紧贴着墙角,是用木板打制而成的床铺,上面是稍好材质的粗布。
墙上挂着几件衣物,多数是埃文的,尤妮的衣物大概被带到了学院。
床铺边的木桌上,是一个立起来的相框,里面是兄妹二人与家人的泛黄合照,是这间屋子里唯一的装饰品。
除了相框外,就只有几个碗和餐具。
房子不大,但不脏不乱,很是温馨。
“平常在这里怎么做饭,看起来这里不是很像有厨房的地方,”米简将这小小的单间都看了一遍,“而且马上冬天了,这里应该没有供暖。”
米简说的供暖是学院为米尔顿建设的基建,一般民众的住房当中,会有稳定的魔素提供与冬季的定期供暖,供暖当然也是通过魔素实现。
“对……所以往年的冬天我和尤妮都是用那个火炉度过,做些简单的吃食也是这个炉子。”
顺着埃文的手指,米简看见在角落烧得发黑的火炉。
“真是难熬。”
“我们习惯了,尤妮她在学院过的生活应该比这里好的多。”
埃文的话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出一直想问的问题。
“米简小姐,您能告诉我尤妮她怎样了吗。”
换来的只有米简的踌躇,她不知怎么开口。
“尤妮死了。”
米简轻轻叹气,她想了很多种说辞,像是尤妮还活着,但病的很重,或者是别的什么。
但尤妮和死了已经没有任何区别,比起这样子,死去是对她的最大限度的关怀。
米简的声音像是利刃,切割着屋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沉重的气氛萦绕在两人间。
埃文的眼睛猛地瞪大,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声音。
“是……因为什么。”
吐出这一句话像是耗尽了埃文全身的力气,他身体微微摇晃着,靠在墙上,含泪着泪望向窗外。
“这是尤妮的遗物,这应该对你很重要。”
五枚金币,以及尤妮的记事本放在桌上,米简没看过里面的东西,更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埃文没看那些金币,径直拿起记事本,佝偻着腰翻了几页,眼神有些空洞与不知所措。
“她现在在哪。”
“抱歉,连尸身也……”
埃文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左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肉里,右手抓着头发用力按着额头。
米简低着头,捏着左手的大拇指,她本来做好被埃文打一顿的准备,好在他情绪还算稳定。
“抱歉,我没保护好她。”
不久前她还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至少让她完成学业,对于尤妮和埃文来说,她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骗子。
可这和她原本没有关系吧,明明是尤妮自己选的路,变成那副样子本来就不该和她有关系。
对吧?与她无关,咎由自取而已。
米简的呼吸颤抖着,一滴泪顺着脸颊滴在了黑裙上。
“……对不起。”
不死的污染也好,宴会也罢,她事前告知过尤妮与她接触的危险,她明知道,但她还是这么做了,原本就不该和她有关系,她已经尽到提醒的义务了,只是——
没有只是,更没有可是。
所以……为什么要辜负她的信任?
“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连诺言都无法信守……她真是一个混蛋,无可救药的渣滓。
埃文捂着脸,记事本紧贴在他的额头,喉咙里只有抽噎声。
米简感觉坐了很久,但是墙上的时针才刚刚走过几分钟。
“……叨扰了,再见。”
抹去脸上的眼泪,深吸一口气,米简试图平定内心这份躁动。
都是这副身体的问题,她没这么脆弱。
“等等,米简小姐,”埃文从床底翻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了一根简陋的棍子,“这是尤妮的,她小时候做的。”
“尤妮很喜欢这根魔杖,她小的时候很喜欢。”
简陋的魔杖上刻着一行小字,米简摩挲着凹陷,念了出来。
“尤妮芙萝拉(Uniflora)。”
“这是尤妮的全名。”
这仅仅只是一根歪曲的木棍,除了那个名字外。
甚至米简不曾知道尤妮的全名。
“很漂亮的名字,‘独花’。”
米简夸赞了一句,但名字的本人已经听不懂这句话了。
又是沉默,话题已经彻底接续不了,留在这只会让米简更加控制不住情绪,更加不敢面对埃文,明明他只是一个平民。
直到回到街上,夜幕下只有几盏路灯的光亮,理塔最近在实施宵禁,街上只有一个在远处巡逻的卫兵和米简。
变冷的空气打在脸上,才让她回过神。
“回实验室一次吧。”
街灯昏黄,铅灰色的天空降下雪白的银花,片片层层,碎石路上细细铺了一层。
风扬起米简的斗篷,脚下的雪发出吱吱的响,小皮鞋踩在雪上格外沉重。
“下雪了,又到了这个季节。”
她低着头走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偶尔抬头望着模糊的路灯,睫毛上染着些微晶莹。
拐过街角,在桥上走过那条区分内外城的小河,路过的是一家尚且还亮着一盏灯的咖啡馆,门上的迎客铃铛随着风轻轻摇晃,发出清脆而短暂的声音。
内城的人比起外城多一些,但依然冷清,连这家咖啡馆都不开门了。
这里是和尤妮初遇的地方。
学院的大门在远处伫立着,里面的房屋半开的窗户溢出微弱的魔素灯的光亮,是这场雪里面唯一的暖意。
呼出一口白雾,踏上了回实验室的路,熟悉又冷清,雪又平添几分寂寥。
重新回到这个地下实验室,很安静,没有人在,只有某些东西在地上拖行的黏液声。
“我回来了,尤妮。”
“阿斯克走了吗。”
“咕咕咕……”
她只会说无意义的音节了,米简摸了摸尤妮疑似是头顶的地方,安慰了一下她。
“你的‘人生’活的比我有意义,你比我强得多。”
“至少你和你的家人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而我什么也没有,连同在一张桌子上用餐这种小事都做不到。”
尤妮的一个肢体抱了抱米简,咕咕的声音从她身上的某个裂缝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