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的成果在理塔看来就是一纸笑话,脱离实际的笑话。”
“但他看待世界的方式很奇怪,不是贬义词的奇怪,”诺瓦笑了笑,像是无奈,“他认为一切事物都有一个最终目的,如果不存在这个目的,那么我们的知识就不可能存在。”
“了解某个事物为何存在,可以帮助我们更好把握该事物是什么,这其实是一种方法论。”
“追求存在的意义比仅仅描述存在者的特性更加根本,但我父亲没有这种能力,他是罕见的,拥有血统却又无法触碰魔素的人。”
诺瓦没再继续说下去,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耳边只有魔素炉传来的细微嗡嗡声。
红茶很甜,米简喝不惯这么甜的红茶,她也没看见诺瓦喝,是为了她特意准备的吗。
“他还说,莱昂西乌斯领就是他的一切,和我一样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父辈的孩子,他父辈的父辈的孩子。”
“既然某样事物的存在是为了实现某个特定的目的,那为了特定目的,这样事物就此消亡了也是理所应当。”
诺瓦的手靠在桌上,拳头抵着额头,像是沉思着。
“那目的达到之后呢,那样事物没有‘理所当然’地消亡呢。”米简摸了摸诺瓦的头。
帝国对诺瓦做了些坏事,想要铲除莱昂西乌斯领,理塔对诺瓦也绝非善意。
米简只能明白这些,以及诺瓦如今处境并不理想,她对这些权力斗争本就不懂。
事实上,米简活了这么久,除了儿时和最近这段时间外,她都在当别人嘴里的书呆子和研究狂。
“为什么要被上位者束缚,意志应当是自由的。”
米简捧起诺瓦低垂的头,四目相对,他甚至能看见米简的每一根睫毛,她的眸子就像高脚杯里面的红酒一样,饶是诺瓦这种厚脸皮,脸也有些发红。
这是第一次米简如此主动地和他亲密接触。
“我们是朋友,对吧。”
“当然。”
“那你……”话语到了嘴边,喉咙却突然发不出声音,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怎么回事,好困……
米简捧着诺瓦的手变得无力,头昏昏沉沉的,浑身像是失去了全部气力一样,朝着他的怀里倒了过去。
“我不想牵累你,即使我不在,你也依然能活下去,但我不能没有你,所以……多余的是我。”
诺瓦抱着小小的米简,柔顺的灰发就在他眼前,闻起来是一股好闻的香味。
他掀起米简的刘海,在光滑洁白的额头上留下了一吻。
“晚安,以及……可能的再见。”
晚安……?
什么累赘,你不是累赘,我还要你的身体,你不能走……
米简很想说话,却张不开嘴,发不出声音,模糊的视线里只有诺瓦的衣襟。
明明说是朋友,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诺瓦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水气味,像是橡木,很沉稳,也令人安心。
困意袭来,米简再也坚持不住意识,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是白天,米简躺在一张大床上面,睁眼便是床顶的帷幕。
这是哪?
昨夜的记忆逐渐清晰,最后是在诺瓦怀里昏睡了过去……米简突然脸色一变。
“啊!”
惊恐的喊声,米简爬起来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好在只是外套被脱掉了,衣服没被动过。
还以为被诺瓦玩奇怪的睡眠O了。
睡了一觉脑子清醒了不少,诺瓦是在红茶里面下了安眠药吗……
“诺瓦?”
试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或许是房子太大了,他听不见。
米简爬到床边,床边整齐摆放着她的鞋子,床头柜上面摆着一封皇室标识的书信。
房间里有不少生活气息,衣帽架上还挂着诺瓦的衣帽,门口还摆着他的鞋子,这分明就是他的房间。
本着好奇的心,她将信拿了起来,阅读起里面的内容。
“……命诺瓦克洛斯·莱昂西乌斯公爵,为外交大使,往希尔凡王国……谈判停战事宜……谈判完成后,即刻回国汇报。”
日期是五天前,诺瓦一直没和她说过这件事,她甚至不知道北边的战事,还是茜尔维娅和她说了几句才知道。
“魔术的时代结束了,现在是‘我们’的时代。”
米简嘴里念着那端着古怪枪械男人说的话,希尔凡王国不像是会停战的样子,他们很危险。
极端的思想,让普通人也能正面对抗魔术师的武器,如果希尔凡的军队全都装配了那挺枪械,对于大多数魔术师来说绝对是正面战场的恶梦。
“他们派诺瓦去那里,就是让他去送死。”
上好的米白色信纸被米简捏地发皱,她的脸色黑得可怕。
穿上衣服,米简打开窗户一跃而下。
“喵?”
白猫望着窗外的雪,身旁是空空如也的猫粮袋子,窗没有关,很冷,昨晚更冷,但都没有猫的心冷。
猫已经很久没见过米简了,猫有事要做,但吃饭还是会准时回来,虽然现在也没饭了,主子也不见了。
哐一声,门被很用力地打开了,米简站在门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是难以抑制的怒气。
白猫被吓了一跳,跳到桌上弄乱了上面叠好的纸张。
桌上还是曾经和莫娜莉丝研究时的资料,堆在一起之后,米简再也没看过。
知识……她多久没‘渴求’过这个东西了?
当人的时候还没现在活得像个人,抱着这些文字和图片日复一日地研究,研究到最后一无所有。
“帝国……理塔……”
“微珀丝……”
心里火气骤然腾起,米简的手紧握成拳,不断深呼吸缓解着生起的怒火。
心脏疼得难受,鼻子酸酸的。
凭什么,这些存在要三番四次地夺走她身边的人,凭什么,她就得接受她不想接受的现实,凭什么,身居高位者就能草菅人命,凭什么?
家人也好,朋友也罢,她没有哪怕一次,成功保护了他们,米简连自己都没能守住,变成了现在这副可笑的姿态。
“为什么,生气?”
“因为,很生气。”
“猫,做错,事?”
“猫,没有,是我做错了事,我在生自己的气。”
米简的态度让白猫不敢再出声,它定定地坐在那,等待米简再发话前不敢再动。
学院教过她的东西都是有答案的问题,微珀丝也是如此,从来没有人告诉她怎么去寻找问题的答案。
她要去找一个答案,自己的答案,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还是知识的傀儡。
这个可笑问题的答案。
抱着书本用知识麻痹着自己,骗着自己为了真理献出一切,满口究竟一切理的米简是活的——还是这个为了身边人感到悲伤,因为犯下过错而感到自责,因为无能而愤怒的米简是活的。
“我要走了,去希尔凡。”
“喵?”
猫不会懂,猫不需要懂,要是她是一只猫该多好。
“存在的理由比存在本身更重要。”
将家当塞进包里,说是家当,其实只有一些帝国金币,不知道倒了希尔凡还能不能用。
“这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现在,从今天开始,莱昂西乌斯家有两个人,不只有那个蠢货公爵了。”
门又被关上,白猫歪了歪头,又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猫粮袋子。
“喵?”
猫又成流浪猫了吗。
白猫不满地又喵了一声,随后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