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夜晚和白昼没有区别，只有诺亚的怀表可以区分时间，据陆柠所说，亚历山大和他的学生那边也一定有手机，以后诺亚就不用跑来跑去到处报时了。
宾格带着几位猎魔人一起，把亚历山大和学生们安顿在了教堂，那座小教堂原名“雷德教堂”，位于村庄的正中，无论是前往莎雅所在的南区，还是宾格等猎魔人居住的北区，距离都不远。
在接了那一通电话后，陆柠的状态就不怎么好，她以省电为由把手机关机，大家能看出她在努力克制情绪，想尽量融入大家的沟通。
莎雅，诺亚，怀恩斯和陆柠围坐在壁炉旁边，他们不希望气氛太沉重，因此大部分时间是在闲聊，没有固定话题，陆柠为三人科普了“手机”，莎雅和怀恩斯表示新奇，诺亚则表示“手机”这东西和他知道的“电报”有点相似。
“你知道电报？你来自哪里？”陆柠稍微来了兴致。
“英国，伦敦。”
听到这个回答，陆柠仔细打量了诺亚的面貌，继续询问：
“维多利亚女王还安好吗？”
“嗯，女王陛下很好，谢谢你的问候。”
诺亚抱着两腿，半张脸埋在膝盖以下，模样挺乖巧。
陆柠点点头，斟酌之后又开口：
“那你的......父母？”
“我是孤儿。”
交谈暂停了一会儿，壁炉里的炭块噼啪地响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给我们说一说，你在那时是怎么生活的？”
莎雅看向诺亚，后者抬头跟她对视一眼，又重新低下视线：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问呢。”
“怎么，不想告诉哥哥姐姐吗？”
莎雅弯曲手指，在诺亚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结果没收好力，是个暴击。
“唉哟！”诺亚捂住了脑门，“我讲不就好了......”
“快讲！”怀恩斯也作势要弹诺亚，吓得诺亚连忙开口：
“我在发动机制造厂干活，像我这种小孩......没什么力气，哪怕我干了好几年，已经十六岁了，也只能拿三分之一的工资，半个便士都没有多过。”
三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向诺亚，但他本人却很平静。
“我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在那里根本吃不饱，有时还会挨打，所以我还算幸运，能找到一份活做，这样就很好了。”
讲这些时，诺亚是笑着的，看样子，他完全相信自己说的话。
“那你赚到的钱，真能养活自己吗？”陆柠是最心疼诺亚的那个，在场的人中只有她最感同身受。
“只要老板发工资的话......饿几顿也勉强可以，有时厂里经营得不好，老板就说我们消极怠公，不给我们这样的童工发工资。”
“我靠，那你们怎么办？”陆柠追问，表现得相当愤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诺亚的老板没给陆柠发工资呢。
“如果实在太饿的话，很多小孩就会到外面偷钱，偷东西，我不想做那种事，那样就感觉自己......太卑劣了，宁可饿着肚子。没有吃的，我就站在面包店的橱窗前面，用，用眼睛看......”
诺亚缓了口气，露出歉意的笑容，好像这种只看不买的行为也算犯罪似的，
“经营店铺的面包师是个好人，发现了我，明明知道我没有钱，还是赊账给我面包吃，他说等我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再还给他。他虽然不让他的孩子们和我一起玩，但会把他们的书借给我看，还教会我识字，他真是个好心肠的面包师。”
其他人默默点头，等着诺亚的下文。
“可是我知道我还不上钱，所以后面就很少去借面包吃，每次都是饿得没力气才会去，尽管这样，我还是......欠了他好多钱，我想，我不能一直不还钱，要不要向其他人借一点钱，先还给他，一部分也好，他是个好人，我不想让他损失太多......”
“傻瓜......”莎雅轻轻地责备道。
“我四处求人凑钱，因为害怕影响他们，所以每个人都只借一点点，我把我干活的地方和住的地方告诉了他们，所以他们就......经常一起过来催债，不过这没什么，只要我小心一点，躲着他们就好。”
“终于有一天，是在晚上，我又领到了工资，我就提着一个装硬币的袋子，去找面包师还了钱，他收下了，还很惊讶我居然能拿出这么多钱，我还第一次从他那里买了半块面包。”
诺亚语气中带着些骄傲，讲到这里时，忽然又忧郁下去，
“我从面包店出来，故意走了小巷子，尽管这样，我还是被催债的人拦住了，他们问我为什么有钱买面包，我就对他们道歉，还把面包送给了他们，可是他们还不满意，找了几个人在巷口望风，要我在他们面前脱衣服......我不肯，他们就一起动手，强行把我剥光了......”
“天啊......”陆柠失声呢喃着，“那，那你后来......”
怀恩斯一言不发，用力攥紧了拳头。
诺亚继续讲述，声音开始颤抖：
“就当我失去希望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面包师，他听到动静赶过来了，手里还拿着那个，我交给他的装硬币的袋子。我以为......我本以为他会......”
诺亚吸了吸鼻子，话语中充斥着绝望：
“他，他走近，不停打量着我，带着一种我从来都没见过的眼神，他看到我光着身子，看到我那个样子之后......就，把那些催债的人放进店里，把我也拉进店里，然后锁上了门......”
莎雅终于忍不住了，出言制止诺亚：
“够了，诺亚，不要说了，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你回忆这些的。”
诺亚像是没有听到莎雅的话，他目光黯淡，神情呆滞，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他们围在我身边，那个面包师不停对我道歉，他伸手摸我，掐我的脖子，把我当成面团一样揉捏，他一边用嘴咬我，一边对我说，说我以后都可以免费吃他的面包，只要我安心待在他的店里......”
“我哭着拒绝他，伸手推他，某一刻，我突然听到那些催债人之中的一个说话，那个人说他有渠道可以让我给他们赚钱，他还向面包师承诺，说那里的人会让我变得乖乖的，只要他肯付一笔钱。”
“面包师答应了，他开出条件，要求他们每周必须送我回来一次，要用漂亮衣裙来打扮，甚至规定了要给我画什么样的妆容，谈妥之后，他把那袋硬币......我千辛万苦，还搭上自己的工资，好不容易才凑出来的钱，交给了那些债主......”
“我趁他们走神，打翻那个钱袋，人们就开始哄抢里面的硬币，我砸碎面包店的玻璃窗，逃到街上，光着身子一路跑回住处。人们都惊诧地看我，我胡乱给自己套上衣服，找出我的怀表——那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东西。”
莎雅凑近诺亚，捧起对方的手，轻触对方冰冷的皮肤。
“我抓着那块怀表，蜷在睡觉的报纸堆上，心里明白那些人一定会再找过来的。直到我听见了那些人的声音，他们越来越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闭上眼睛，许愿，请求上帝来帮帮我。”
诺亚凄凄一笑，复述着他的愿望：
“我想离开，离开伦敦，去哪里都无所谓，即使死在什么地方，也总比待在那里好。我绝望地，拼命地幻想，幻想还能有一个人，能救下我，保护我，在那个地方陪着我，对我来说，那里就是天堂了。”
莎雅怔住了，她发现诺亚在抬头看自己，目光灼灼，饱含热泪。
“我想上帝听到了我的愿望，原来，我也有幸运的时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