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又见到死亡了。
一切结束的时候，德文半靠在马车边，疯狂地喝着水壶里的水，他的衣服已经被战斗后留下的汗水完全浸透，露出身体的肌肉曲线。
男人过去从未对死亡有什么想法，好像死亡就是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的事，曾经，和自己一同跨过危险山区的同行商人在自己眼前被盗贼虐杀，那时自己考虑的事情也全是怎么活下去，没有害怕，没有愤怒，没有绝望，也没有希望。
从盗贼眼中看到的，不是对财宝的贪婪，不是对杀戮的兴奋，而是对今天能够继续活下去这件事发自内心的高兴。
男人无法对这样的敌人产生一分一毫的憎恨，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被命运选中的人，都是为了生存竭尽所能的人，或许只要是机缘巧合，自己也会站在对方的位置。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大家所做的事也不过是让自己存在的痕迹再延长一点，哪怕这样做根本毫无意义，道德正义这种东西，早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在自己来到人类贵族领的时候就应该明白的，这里不是什么乐园，只是另一个不同的地狱。
而今天的他，每次看到昨天还在酒馆中和自己搭话的同行者，下一秒就被哥布林的刀刃砍死，自己居然感到了害怕，真是不可思议。
男人害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样努力的人生被野蛮的世界毫无道理地碾碎，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他们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呢，那些人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遭受这样的死亡，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被这个世界抹去。
是自己的问题吗，或许自己早点向领队反应这个魔物的信息，就不会有事了，或许自己应该跪下来恳求艾尔出手救救大家，或许最开始就应该从城里找更多会戏法的佣兵。
但是，又或许这一切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大家多少都是从酒馆中听说了魔物消息的，因为艾尔本来就不会无条件帮助自己的，因为城里会戏法的佣兵已经不会比商队里更多了的。
那究竟应该怎么做，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对抗这个野蛮的世界。
……
从最初的冷箭到哥布林重新退回森林的阴影中，战斗持续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是奋战过后的商人们大多无力地瘫倒在地上耷拉着眉毛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巨大精神压力冲垮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伤者位于车队的末尾捂着自己的伤口低声呻吟着，几个失去了丈夫的妇女抱在一起痛哭，还有几个女人拉住了艾尔的衣角流者泪水向她不断道谢，少女随意应付了几句就甩开了她一蹦一跳跑到德文面前。
“不错，虽然你把艾尔币也全花完了，不过可都发挥了很好的效果。没想到你还挺能干的，让我看了场好戏，我很开心。”
少女竖起大拇指继续道：
“这个商队的规模可不小吧，大概有100人左右，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无可挑剔的指挥，也许你挺有当将军的才能哦，什么时候开始第二场。”
“饶了我吧，这种事我可不想来第二次。”
德文还是低着头，没有多说一句。
“刚才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感觉一切就像是场梦一样。”
“哦，这个我知道，进入zone了，眼睛可以开始拉丝了。”
“宗？”
“嗨，就是开挂了，就像这样，咻咻咻，boom！”
用手势夸张地比划着，德文看着眼前手舞足蹈的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在之前曾经瞬间就将后面靠近女眷的哥布林们全部斩杀。
少女表演了一会儿，看到德文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吐槽，有些扫兴地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感觉你好像又玉玉了，是想起了妹妹吗？”
“不是……不，你或许说的也对，我只是在想为什么人类会被这种生物杀死呢。”
“嗯？不是你们太弱了吗？面对这么点数量的哥布林就会被杀成这样。”
德文摇了摇头，向艾尔解释道：
“艾尔这么强的话恐怕感觉不到吧，对你来说我们也好哥布林也好都只是蚂蚁，根本区分不出力量的差距，所谓胜负的原因只要简单地归结为力量的差距就好了。”
“可是人类从太古到现在为止都是这么活下来的啊。人类很弱小，力量比不过矮人，魔力比不过血族，知识的储备也比不过精灵，但即便这样，人类还是聚集在一起，从远古时代活了下来。”
“我实在无法接受，这样挣扎着活下来的人类，现在会被如同猪猡般愚蠢，弱小的哥布林杀死。”
“为什么拥有一切的贵族没有来排除这些危险的魔物，为什么他们总是向更弱者挥下屠刀，为什么世道明明已经如此不公，人类从没有想过自救。这不是强弱的问题，是人类根本没有意识到要解决这些问题。”
“不是挺好的吗？”
艾尔不在乎地打断了德文，然后抬起头仰视着他继续道：
“我是个笨蛋啊，其实不会安慰人，但是我觉得问题其实非常简单。你能说出来，就去做啊，去做不就好了。不认同现在的秩序的话，去打破不就好了，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行呢，也许你就是那个被选中的人呢，毕竟你都遇到了我。”
德文被少女的话震住了，是啊，自己可以去做。或许，那个小时候，自己向妹妹许诺过的童话世界，那个人人平等，所有人都能吃上面包的世界，所有人都能学上魔法的世界，可以由自己来创造。
我要改变这个世界，我用自己的理想，用人类的理想。
但随即，现实的引力让他摇了摇头：
“太遥远了。”
“也是呢，太遥远了，现在先想想你复仇的故事好了。”
艾尔附和着。
“不过你瞧不起哥布林的话可是大错特错啊。”
“什么意思？明明艾尔你也说过哥布林是非常弱小的生物。”
“是这样没错，他们确实非常弱小。但是哥布林出现代表的是混沌的规则，你看，以前这里从未出现过哥布林是吧，这可不是巧合，因为哥布林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所不允许的生物。”
艾尔说着，顺势绕到了德文的右手边，抢走了领队送来犒劳他的面包，一下子送进嘴里，然后她就没有继续和德文解释下去了。
刚才战斗中看到密林深处的哥布林萨满使用戏法的时候少女才明白过来，那个戏法是其他规则体系的，最起码和之前在学校里看到的戏法截然不同，恐怕是另外的一个诸天在散播自己的信仰一类的东西，哥布林绝对不是什么新型魔物这么简单的东西，它们的出现必然伴随着更大的阴谋。不过这些和德文的故事显然没有任何关系，至少自己不会让它们破坏这个完美的舞台剧。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啊。”
少女把面包全部送进小小的嘴里，舔舐着沾满面包屑的食指，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