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艾尔都几乎没怎么见过德文,他好像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又好像只是单纯避着艾尔。
少女这时感到有些后悔,也许那天就应该和他问清楚的。
又在房间内研究了几天魔法书后,终于,艾尔决定去见见德文,她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
久违的走出房门,少女才发现今天是阴天,外面的乌云低的像是能压垮整个世界,而府邸里的氛围也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来来往往的无论是佣人还是官员都低沉着脸,大家脸色看起来都不是很好,这让不明所以的少女难免有些担忧。
她快步转过几个楼梯口,走进德文的办公室,男人好像不在,豪华的座椅上空荡荡的,只是桌子的侧面站在一个人,他正看着手里的报告反复确认着什么。
少女一边把门带上,一边打量起了他,那是卡洛斯。
“啊,艾尔。”
似乎也是很久没见到他了,他穿的还是那一身黑色的西装,单调的颜色让少女感到乏味,艾尔觉得他可能从来不会换衣服。
看到艾尔的时候,卡洛斯的脸色变换了几下,目光不断在手里的报告和眼前的少女间来回游荡,大概是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把刚刚得到的消息告诉少女,最后好像是看到了已经关上的房门,他还是决定凑上来低声问了一句:
“伊米特罗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什么?”
“德文,在伊米特罗城里发动了兵变,以谋害国王的罪名杀死了大半的贵族高层,彻底控制了那个贵族领。”
“这种事……我不知道啊,德文从来没和我说起过……他又杀人了吗?”
“真是可笑啊,明明在造章斯克战争的时候还说能通过和平方式结局伊米特罗的问题。”
“伊米特罗……我记得那里的贵族不是属于温和派的类型吗?过去也几乎没有与格里佛德发生过冲突。”
“谁知道呢,现在又有谁能猜透德文脑子里在想什么,现在的他简直就像是个杀戮狂人。”
卡洛斯声音依旧平静,似乎只是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
德文又开始杀人了,其实在造章斯克看到公开处刑的时候艾尔就多少有些预感到了,但真正听到他。
“你倒是很冷静啊,不害怕这样的德文吗?话说在前头,如果他打算要杀你的话我可是会帮他的。”
“害怕?有什么好害怕的?”
卡洛斯耸了耸肩
“再怎么杀人也掩盖不了他只是个胆小鬼的事实,从杀死敌人,到杀死罪人,到杀死无辜者,德文已经变弱了。”
“我不否定。”
艾尔点了点头,这样的德文已经和过去大不相同了。
“吱。”
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德文,少女不知道刚刚的对话德文听到了多少,只是看到他黑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压抑,他的目光快速扫过艾尔,然后停留在卡洛斯身上。
“卡洛斯,你应该去军营了,明天就要出发了。”
意思再明确不过,是在赶他走。
“啊,嗯,我知道。”
卡洛斯轻点了下头表示理解,没有再多说什么,放下文件就离开了,等到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后,德文缓缓把门关上,然后坐到了属于他的座位上。
“艾尔……你,知道了?”
“嗯。”
“对不起。”
“有什么好道歉的?这是你做出的决定,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我只是一个神祇,没资格代替人类做出他们的决定。”
“因为艾尔不希望看到我杀人吧。”
是这样吗,德文在那个时候想说的话是这个吗。
艾尔忽然感觉有些可笑,眼前的家伙,明明知道什么是不希望看到的,却还在这种时候为自己做假惺惺的辩护。
也许正如威克里奇所说,德文终究是个软弱的家伙。
“一个月前……你带我出去玩的时候我就隐约感觉到了,你那时大概是在模仿过去的自己吧,模仿过去那个善良的哥哥,模仿那个愿意为了在这个世界挣扎的活下去的人民而战的德文。”
“但是,一切早就已经变了啊,在这两年里,你杀死了这么多人,知道外面的那些家伙背后都是怎么称呼你的吗?冷血宰相先生。”
“现在又杀死了伊米特罗的贵族吗?就像造章斯克那次一样。说起来,那次还是在我开口救下德雷克洛瓦家族的人之后吧,你依旧选择把她们全部杀死。是因为什么呢,那几个妇孺真的能如同你想象的那样威胁到你的国家吗。”
听到德雷克洛瓦的名字,德文拍了一下桌子快步走到少女的身前,他的语气急促而愤怒,像是被发现出轨的丈夫一般。
“这事是谁告诉你的?是威克里奇吧?”
“不是任何人,是我那天偶然看了卡米拉的未来才知道的,她被你派遣的士兵给杀了啊,违背了我的意思,你还是把她杀了。不过,事到如今理由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连同那些贵族的性命,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只是啊,德文。”
艾尔顿了一下,她知道这些话德文一定不想听,也不会听,但是自己还是要说出最后的谏言:
“如果只是杀人,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杀戮与战争,绝对不是什么一劳永逸的事。”
“你又懂什么?你又懂什么!”
德文的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不知道是压抑多久之后的爆发,他的声音扭曲而歇斯底里,咆哮了两声后他随意拿起了桌角上的一个花瓶直接往自己身侧的墙角砸去,高档的瓷器瞬间破碎成片,只剩下破碎时发出的可怖声响回荡在整个房间内。
不过少女依旧是站在德文的面前看着他,眼中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只是默默看着他。
“艾尔你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说到底我们这些凡人所做的努力在你眼里根本就无所谓!我们这些凡人哪怕做的再多,也不过是你动动手指就能改变的事情,你又能理解我们什么!”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有多么害怕来自那些贵族残党的复仇,不明白这无数个日夜中我做了多少的噩梦,不明白我为了那个遥远的梦想所做的努力!你不过只是想看我们在地狱中痛苦挣扎的故事,你不过是个为了满足自己恶趣味的恶劣家伙!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在见面的时候看完我的时间线!为什么不现在就将我抛弃!为什么还要自以为懂我的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还要露出这样伤心的表情……”
说着德文忽然又哭泣了起来,他笨拙地用双手掩面,就像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哭泣起来,泪水不断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到地毯上。
“对不起……对不起,艾尔,是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是我没办法让你看到满意的故事。”
少女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属于德文的故事,自己喜欢也好,讨厌也好,终究是什么也做不了的,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德文,等待他平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儿,哭泣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男人抹掉了眼角多余的泪水,恢复成了平时冷酷的样子,顿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继续道:
“明天,明天我要出征普里普汉,穿过那里夺回萨多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没敢看向艾尔,不知道是怕少女看到他哭红的眼睛还是对违背曾经给少女立下的承诺感到羞愧。
“这样就会将人类的版图恢复到最初的时候,这就是最后的战争了。”
“最后的战争……吗?你在造章斯克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出轨多次的丈夫真是一点也没错的比喻呢。”
艾尔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我发誓,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是吗,那我也愿意再相信你一次。”
艾尔点了下头,不是因为她真的相信德文的承诺,而是因为她知道德文从未走出过妹妹的阴影,从未离开过妹妹。
自己不了解德文,也如同德文不了解自己一样,少女只是看到德文的故事,但从未能真正对他做些什么;而德文只是将少女当作妹妹的替代品,但从未看见少女身上妹妹之外的部分。
所以德文一直无法停下来,不是因为他不断追逐那个理想中的世界,只是已经没有人能告诉他,什么时候能停下来了。无论已经得到多少,好像都远远不够,无论接下来会得到多少,又好像都刚好能满足愿望。
爱娃早就不在了,而艾尔永远无法成为爱娃,艾尔永远无法告诉德文,已经够了。
不过,确实有一件事是少女所能做到的。
“德文,我喜欢你。”
“又是开玩笑吗?”
“不,我是认真的,我很喜欢你的故事,很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很喜欢你的梦想。”
艾尔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走到德文的面前,用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英雄也好,胆小鬼也好,野心家也好,杀人鬼也好,我觉得德文一直是那个德文。”
然后少女又往后退了两步,缓慢而又悲伤的语气说道:
“只是,这次的战争,我没办法陪你一起去了。”
德文怔怔地看向少女,这是首次艾尔不在自己身边的活动。
“你别误会,不是因为我对你腻烦了,只是因为最近在研究一个有趣的魔法。”
看到德文露出了自责的表情,少女连忙挥了挥手解释道,然后她转身就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去吧,祝您武运昌隆。”
那是德文从未听到过的语气,虽然看不清她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但是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有种预感,这恐怕就是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