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的纱雾般的细雨从阴沉的天空降下,雷声仿佛要撕裂大地。普通的下雨日子,普通的放学日子,更是不寻常的秋雨日子。阴沉、寒冷、潮湿,这种天气在米卡看来更适合在家里睡觉。
米卡是风塔之城的一名普通的高中生,跟别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就是戴着眼镜,看起来没经历过什么世事,弱不禁风罢了。而在一旁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的少女则是露卡。凌乱的头发配上十分孩子气的柠檬状发卡,中间的粉色兜帽卫衣被最外层的实验服和最内层的制服衬衫夹得像个三明治,只有短裙和丝袜能看出来她是个正在上学的学生。他们正要去地铁站坐地铁回家。
“哎嘞个老米,我可先走啰。
“好,路上小心。”
刚到地铁站,米卡便要与露卡分离。他们俩坐的是反方向的列车。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蚂蚁般,不同的黑色头发错落有致,是在诉讼世界的不公。
“列车已到站,请小心站台间隙,请不要靠近车门。”
列车缓慢地停靠在站台上,与轨道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划穿了拥挤的人群。这是马蜂窝——长着兽耳的马蜂、长着角的马蜂以及什么都不长的马蜂。风塔之城,一个大都市,兽人、魔族、人类、魔法使都在这里共同生活。米卡走进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找了一个最偏僻的位置坐下,这是他的习惯。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他觉得这样很有安全感。
轰鸣声渐起,列车已然开动,遂道中的灯光鬼魅似的一闪而过,在人们眼前留下残影,不时照亮车内的金属扶手。向车头方向望去,列车好像一个永远无法达尽头的走廓。站着、坐着、躺着、蹲着的。人们散乱地聚在车厢各处,他们的影子在暗黄的灯光中窃窃蠕动。
一个黑袍女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米卡跟前。残破的布匹以一种十分平衡的方式组成了她的长袍,长袍的面积过于大,以至于唯一能看出来她是女孩的,只有兜帽下与女孩一样的白皙又光滑的肌肤。兜帽遮掩了灯光,没法着清她的脸。她的长袍随着风肆意地甩着。好像是龙,又好像是蛇。
魔法使吗?他想。毕竟魔法使的传统服饰里面有长袍这一项。只不过在风塔城里面穿着传统服饰的人已经不多了,大概是喜欢古文化的这一派吧。
紫罗兰的香气在米卡鼻中回荡。从何而来的?莫名有些热悉,但又未曾闻过,也许是梦,梦里闻过。
他被带回到了那片海。
大海,一望无际的大海,漆黑的大海,没有任何灯光又能看得无比清晰的无边无际的海。
黑是单调的黑,黑是五彩缤纷的黑。这个世界原本没有黑,米卡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领悟了黑。
为什么会知道这是海?没有一点颜色,也没有一点声音,此时占据大脑的只有摇摇欲坠的感觉,可能是在船上。黑袍女孩站在前面。兜帽遮掩了黑,没法看清她的脸,她的长袍随着黑肆意地甩着。好像是龙,又好像是蛇。
“你是?”
声音是有声的,也是无声的黑。
“你做过知道目的的梦吗?”
黑色正在袭来。
“什么?”
黑色是无声,是有形。
“你知道你要去向何方吗?”
黑袍女孩落入黑暗。黑色的海浪也随之拍打到米卡的身上。
黑色的世界、白色的世界、红色的世界、黄色的世界、蓝色的世界、绿色的世界、橙色的世界、堇色的世界、世界的无尽端世界、挣扎的世界。
米卡正在被黑暗撕碎,从内到外、从浅入深、从微观到宏观、从言语到动作、从具体到抽象、从之前到现在。
他被惊醒了,还在之前的列车上,不过这里没有黑,也没有黑袍女孩。只有孤零零的他和乘客。
“十、九、八、七......”
是谁在倒数?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一个人在说活。
列车仍在轰鸣,但远处的另一层轰鸣打乱了本来的轰鸣。轰鸣声越来越响,顺着隧道靠近。
那是什么?他毫无头绪。
远处虚幻的列车穿过真实的列车和正在坐车的真实的人朝他靠近。人们似乎没有反应。只有他看到了,无法分辨的列车。
但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是真正的列车。
“六......五、四、三......”是一个女孩在到数。
是什么?是潮汐?是是非非是?是否?是吗?是。
精神紧绷,血管扩张,瞳孔放大。
终焉列车的虚幻撞向了实在的少年世界。脑颅破碎、血浆四戏、四肢分离、微笑。黑色线条、白色线条,混乱、乱泥,速描、素描、写、泥、吐、浆、污、黑、白、灰、卷、卷......
醒来的少年。
“我做过知道目的的梦吗?”米卡莫名其妙地问自已。
这不是他要说的。
他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冷汗不住地往下爬。他害怕,他不知道他在哪,他没有死,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心里却充满了慌乱。
他在哪?意识过于迟钝了。白色、白色、白色,以及白色。还有窗外矗立的风之塔。
这座古塔宏大的规模让他感到神经紧绷。如巨兽般,下一秒就要将他的肉体完全抹去。他才意识到,他在医院里。
是十分熟悉的医院院,米卡和他的母亲曾一起来过,至于是为什么,已经不记得了。模糊的记忆冲刷着他的大脑皮层。眩目的灯光,白墙......在他眼前以片段的形式展开来。
头要裂了。
耳鸣刺穿了他的大脑,颅腔仿佛被空气贯通,高速地冲击着他的种经。白噪音淹没了他的喘气声,越来越大。
令人烦躁。
停止了,大脑总算是安静下来了,出奇的静让他总以为有什么声者,仔细听的时候,那些声音却消失了。
原来他躺在床上,原来他在病房里。这些概念在一瞬间被重新塞回到了他的意识里。环顾四周,白色和白色,除了有个窗户能看到外面阴沉沉地正下着雨,一切都是白色的。下了床后,他穿好衣服,向病房门口走去。
医院里空无一人,只亮着孤零零的灯。不安感弥散在白墙之间,恐惧指使他向医院大门跑去。蒙蒙细雨,和医院里一样,街上也没有人,只有风之塔伟然屹立在面前,穿过天际,塔顶向上发射出蓝色光束,同时,光束被多个大小不一的同心光环围着,射线从不同的光环向四面八方发射出去。“精神物质网”米卡知道它叫这个。人们用它进行信息交流,在其中搭建网房,创造了许多新文化,也让科技水平不断提高。在他们这个时代,没有能完全脱离精神物质网的人。风之塔的塔身是由砖块搭建的,爬满了爬山虎诸如此类的植物,凹凸不平的砖块诠释了它古老又沧桑的岁月。这座巨大的古塔就被修建在市中心,与隔壁现代化的的大楼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如今的人们为了追求统一和简单以及快速,如雨后春笋般的大楼争分夺秒地拔地而起,丧失了它们的独特性。如此古香古色的建筑,给风塔城披上了一股神秘色彩。
灰色的街道和灰色的天空组成了这幅图景的基调色,原本古黄色的风之塔,也被同化成了灰色。亮黄色的灯光让无色的雨滴显形,形成了一串串珍珠;灯光照亮了每一处,同时也生出了相同数量的阴影。
米卡被雨滴沾湿,身上泛起一丝凉意。积水倒映着他的脸,也无一例外地倒映着这座城市的所有事物。雨水让积水激起微观的浪潮,此消彼长,扰动着本可以平静的水面。
“目的,是什么?”他问自己,或许也是在问那个让他说活的人。这是梦吗?他不清楚,此时的常识告诉他,这跟他平时生活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反常识的常识,不知在何时变成了常识。
雨落声占据了意识,当雨滴坠到地上时,四分五裂。
那好像不是水。
是人体,一具具黑色的看不清轮廓的人体,摔落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大,人体也越来越大,无情地撞在物体的表面,原本立体的人体被平铺在物体上,让一切染上了黑色。黑色堆叠起来,逐渐覆盖了视野。米卡想逃跑,可是没有用——黑色无处不在。城市也被黑色崩坏,不复存在。
“救......命......”米卡在黑色中挣扎,拼命地在空虚中抓往着什么,但这是徒芳的。
是黑色?还是雨水?
醒来。
米卡从溺水中醒来。
终焉列车将米卡带列了紫罗兰的世界,五彩的世界,黑的世界。米卡在亮着幽黄的灯光的列车中倒下。列车中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讲他围起来。
“还愣着干什么?救护车!快叫救护车!”人群中的一个人喊道。
在列车的另一头,少女的身体部分在轨道上七零八落地陈列着,最令常人感到恶心的部分——人的身体内部毫无保留地被展示出来,高饱和度的猩红血液为这幅即兴作品确定了名为“食欲”的主题。
列车、梦与落雨、大海、黑色与尸体。现实为何,梦境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