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但真要林德尔做什么福尔摩斯的工作，他大概率是做不来的。
警校里他学的又不是刑侦，课堂里也没有导师教授技巧，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遍遍地观察周边情况。
虽然房间没设窗户，但环境出奇地明亮，只有牢房房顶一个光源，是户外照明用的大功率电灯。
每次艾莉仰起头的时候，都会被强光照得睁不开眼，导致林德尔眼前一片肉色的“黑”屏——强光透过眼皮，将视线染上了颜色。
至于抬头的原因，很容易就能听出来。
她这么左摇右晃还时不时闭眼，对林德尔的观察工作造成了很大困扰。他几次差点看清身艾莉后人的脸，却都被视线移动强制打断。
假如这是某部小电影，观影者一定会群情激奋地打差评，并表示这么晃鬼看得清，三秒一剪加时不时出现的闪光都能给人干出光敏性癫痫。
被奥利维亚按头看片还得分享观后感的林德尔毫无疑问会是评分群众里言辞最激烈的一个。
“这是她的记忆。都是我在外面拼命保护，你才没被卷进去实战体验艾草，哪来这么多要求。还有别的细节吗？”
还要硬说的话……能够隐约听见某种声音。
从耳边的*秽声中想听清点别的东西十分艰难。最开始艾莉还能够忍住仅仅是哼唧，几分钟后便哭喊得比谁都响，严重干扰林德尔倾听细微的噪音。
他忍不住要求奥利维亚开倍速，“能够开三倍……不，五倍速吗，或者跳到结束之后。我好像听见某种声音，她这样叫得厉害根本听不清。”
“不能。你以为你是在看小视频？还快进？这是记忆，你懂什么叫做记忆吗？”
林德尔当然知道什么叫做记忆，但就是不想继续被按着头观赏这部第一视角的小电影了，“那帮我把听觉和视觉切断，等一切结束再打开。”
“……行。”
奥维莉亚沉默一会，给出肯定的答复。
话音刚落，林德尔眼前便一片漆黑，并不是闭上了眼那种，而是真正意义上的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存在。
仿佛窗外阿姆斯特丹的无边夜幕将他层层包裹，困在虚空中动弹不得。
“这样可以了吧？”
“可以了。”林德尔想象自己翻了个身，还缩了缩肩膀裹紧身上的被子，“我睡一觉。”
经过这么一想象，仿佛真的置身于租住公寓的被窝里，皮肤表面传来一阵阵温暖。
然后是热。
燥热。
灼热，不，灼烧。
放空思想的后果居然是越来越热，早知道想象打开风扇了……不对！为什么会变热？不是切断了吗？师姐？你在吗？这是怎么回事？
“你的灵魂强度下降了，我为你设置的屏障正在消失。假如数值继续下降，很快感知屏蔽就会消失，你将陷入记忆中无法自拔，至少……四个小时。”
奥利维亚冷不丁的解释让林德尔大吃一惊。
VR看片和亲自作为女主出演完全是两码事，林德尔必须现在立刻增强自己的灵魂强度，将屏障支起，将感知阻隔在外：“我该怎么做！”
“你已经在做了，别放松，保持这种紧张。”
——
不知多久过去，仰面正躺的林德尔突然起身，对着被子就是一阵干咳。
“呕……咳咳咳……”
由于咳嗽与深呼吸同时进行，才呕到一半他便被呛到，上气不接下气地更加猛烈地咳嗽，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
床边的奥利维亚为他拍背，过了好一会才从艾莉的记忆中缓过劲。
“辛苦了，你探查到的消息我会仔细研究。”
“感觉差点死在里面……现在几点了？”
“将近凌晨，”奥利维亚答道，“你与这颗宝石的接触持续了四个多小时。破了记录。”
林德尔擦擦嘴躺回床上，仔细回忆重新接入听觉和视觉之后探查到的那些信息。
对艾莉而言漫长而残酷的运动结束后，两个壮汉都离开了牢房，艾莉本人则侧躺在地上无力动弹。
她的一只耳朵恰好紧贴着地板，林德尔得以聆听之前听到过的细微噪音。
一种震动，有规律的震动，虽然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但是总感觉曾经听过，糟糕的震动。
除了声音，他还从模糊但是固定住的视角中观察到了牢房外部。
在那里除了屹立着一个记忆空间出口，还有一条条牢房经典铁栅栏，能看出不是铁杆而是三根钢筋拧成的麻花。
虽然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但也能从中看出一点点东西，比如资金拮据连牢房都要用钢筋草草封住。
几条螺纹钢绝对拦不住魔法少女，更别提那种空隙很多胸小的都能直接挤过去。
可惜艾莉没那么小。
“啧啧，你是打算在我这过夜？”
突然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又一次吓了他一跳，转头看去，奥利维亚已经爬上双人床，连睡衣都换好了。
“虽然我是很欢迎你留在这，并且观察一下后续反应的啦，但……”她危险地笑着，“我们不是这种关系吧，还是说……”
“你想建立这种关系？”
眼看她就要将手伸到自己胸口，林德尔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
他满地找鞋子，然后整理好领口正色道：“既然已经这么晚，我也该告辞了。”
“嗯哼，明天见。”奥利维亚的语气中没有失落，解开绑好的头发也下了床，走到最初他们坐下的椅子旁。“记得帮我关灯。”
坐在椅子上，随手拿过外套充当被褥，她闭了眼。
林德尔一阵无语，不睡床你爬上去干嘛……
良久，她又冷不丁一句话催林德尔赶紧离开：“别发呆。”
林德尔为准备睡觉的师姐关了灯，又将门开条缝，从中挤出门外，然后轻轻地关上门。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下行的电梯似乎要比上行快。
快步走出酒店大堂，阿姆斯特丹市夜色已深。市中心高层建筑的边缘与顶部都闪烁着霓虹灯，象征过去繁忙的夜生活正待开启。
而今人行道上只剩下些一个塑料袋随风飘荡，还有个脊背发凉的男人裹着特勤局制服颤抖。
掏出裤兜里捂得发热的手机，为自己叫辆出租车，林德尔的目光停在屏幕中倒映的自己的脸。
隐隐感觉这不是自己的脸……真是奇怪。
打了个哆嗦，他搓起手取暖，在晚风中等待出租车抵达。
比隔着屏幕更真实的战败影像，让林德尔不由自主产生了更多怜悯之情。艾莉声嘶力竭的嗓音和视线颤抖，叛徒粗哑而狰狞的嘲笑，哪怕仅仅是看着也能体会到那种绝望。
让林德尔不由自主一连在心里问出好几个问题。
这就是她们的遭遇吗？这就是她们的恐惧吗？这就是她们的无力吗？这就是被1991年主流舆论所忽略的战败魔法少女吗？
因为是编外的，所以没有营救必要，以至于整日整夜都要像这样残酷地度过吗？
不该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