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仔细想来，林德尔没有特意躲开她的必要。
林德尔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相反，他还帮了希尔德很大的忙，帮她解开被捆成粽子后重重的心结。
而且，两人能够在偌大的阿姆斯特丹市相遇相逢，本就是莫大的缘分。现在应该装作偶遇的样子上去打招呼。
也不叫装作，这明明就是偶遇。
准备好打招呼要说的话，林德尔推门进了餐厅，在希尔德对面坐下。
“好巧啊，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用餐。”
听起来有些刻意的开场白成功让发呆中的希尔德转头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让她愣在座位上没有动静了。
“嗯……不记得我吗？我是……”
“林、”本想直呼林德尔的名字，但话到嘴边她又改了口，“加利亚先生，我记得。”
希尔德回答的语气还是那样畏惧，哪怕此时林德尔身上已经不是特勤局的制服。
“叫我林德尔就可以了，没必要用那些敬称，”见服务生从桌旁经过，他顺便也为自己也点份餐，“你好，这里要份奶酪焗土豆。”
随后转回身来对希尔德介绍道：“我就住在后面的公寓，常来这里吃饭，他们家的焗菜是一绝。”
“我只点了份沙拉。”
没过多久，另一名服务生走来，在希尔德面前放下一个盘子。一碟份量不算多的蔬菜沙拉，绿油油的看着就让人没食欲。
好像希尔德自己也没动刀叉的想法，只是插起一块沾有沙拉酱的生黄瓜，翻来覆去地观察。
林德尔继续动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情商寻找着话题，“今天你不是上学吗，怎么会跑这么远的地方吃晚饭？”
昨天希尔德给他的纸里面写了艾莉的就读的高中，作为艾莉的好友，希尔德当然也会在那里读书。
那所高中离他们现在身处的这座餐厅直线距离至少有四五公里，换而言之，这里并不是放学后回家路上顺带吃个晚饭的好地方。
希尔德把叉子放回碟中，“我想到处逛一逛，走一走以前会走的路。”
“自那天以后，我就没有上学了，闷在家里无聊又不想玩手机的时候，我就会出来走一走。”
希尔德口中的“那天”指的是哪天显而易见：她被叛徒们裹成粽子抛弃到垃圾场的日子，也是她的挚友艾莉从此失去联系的日子。
对一位女高中生略显残酷的变故，当然会引起退学休学这类影响生活的事件。哪怕她本人不愿意退学休学，校方和家长也会劝她在这方面多做考虑。
林德尔净化她宝石的经历又没被公开，在外人眼里，她还是那个侥幸逃脱毒手的不务正业的JK——没有什么学校会允许且倡导自己的学生参与魔法少女活动。
“以前我们放学都会走这条路，我和艾莉先到家，秦若一个人继续往前。”希尔德想起从前的事，不知不觉带上了点哭腔。“现在艾莉不见了，秦若搬家了，只剩下我一个了……”
“要是找不回艾莉，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谈及伤心事，她的眼角真的落下泪来，仿佛又回到昨天下午。
不好。一句话直接把人家惹哭了，该怎么……等等？她是不是说了个名字？
顶着于心不忍的压力，林德尔对哭泣中的少女展开质询：“秦若是谁，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过？”
希尔德稍微擦了擦眼泪，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但是十月份的时候他突然要转学去外地，连告别都没有就搬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只剩艾莉一个朋友，现在……”
她努力翻找手机，却绝望地发现自己没能存下任何一张有关他的照片。“怎么会……我明明记得有他的照片，为什么都……”
林德尔一直认为希尔德只有艾莉一个好闺蜜，但现在，两人的友情中显然出现了第三者，还是个男高中生。
他的突然离开和艾莉的失踪有联系吗？
“那个秦若是十月几号搬走的，你还记不记得？”
“十月……十月……十一号好像，”希尔德退出相册，在VC的好友栏里快速浏览一圈，打开某个二次元Q版小人的头像，“我找到了……是十月十二号，他发消息告诉我已经搬家去了温斯霍腾，转学去那边的高中继续读书。”
“没有和艾莉说，也没好好告别，就这样突然地一走了之。”希尔德将手机屏幕转向林德尔这边，把一张自己的的侧身照展示给他看。
“这是艾莉帮我拍的，秦若就坐我身边，但是被我挡住了。”
希尔德身旁的确坐着个高中生打扮的男孩子，身上校服也是男款。看不见脸，身高与希尔德相仿，头发是黑色，线索就这么多。
林德尔暗暗在心中给对方定下嫌疑。连好友都不通知突然玩失踪，还搬去距阿姆斯特丹最远的城市，显然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
“他的照片更少，因为他不喜欢被拍照，也因为我老是要吵着和艾莉拍相片……我和艾莉的合照一般都是他帮忙拍的，所以他经常不在镜头里。”
林德尔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昨天希尔德发给自己的几张原图。
这是一张满怀笑容的希尔德与满脸不情愿的艾莉的合照。两人的手都空空如也，没举手机也没举自拍杆，理所当然需要一个“第三者”负责拍摄。
每一张二人合照背后，都有秦若的存在，跟随这对闺蜜存在于风景照、纪念照乃至任何一张照片背后。
他是摄影师。
“但他为什么要搬家呢？说不定和艾莉的突然失踪有关，因为……”
“林德尔，”希尔德突然叫了他的名字，“他姓秦，秦若不是名字，是名字加上姓氏。他是东煌人……从东煌来的难民。”
希尔德的话让林德尔陷入沉默。
从网络上很容易得知，现在的东煌同样没有打仗，不会存在“难民”这种人。非要说有被归属在“难民”中，他们的真实身份也应该叫做“润壬”。
但既然希尔德说难民，那就难民吧，反正现在的政府也是这样定义的，前不久还有一艘从皇家联合王国过来的船停靠了呢。
尼德兰这样一个西欧小国都过得这么差，国际社会也不见得能安宁到哪去。十月份尼德兰政府好像的确更改了某条法律，被迫搬出首都也很正常。
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遭到朋友的歧视？不对，是不想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让朋友遭到歧视——林德尔推理出他离开的原因，并暗暗记下准备以后验证真假。
“先生，您的奶酪焗土豆好了。”服务生为林德尔递上一份热气腾腾的餐点，“请您慢用。”
“谢谢。”
透过盘子升腾的热气，林德尔注意到希尔德身前那份沙拉，于是建议道：“要不要叫份热汤？今天天气不暖和，而且马上天黑了。”
希尔德如拨浪鼓般摇头，垂下的发丝搭在握叉的右手，“我身上没钱了。”
“一份汤算什么，就当我请你吧。还有，待会我打辆车送你回去，天黑以后一个人走回家很危险。”
“……”
林德尔隐约听见希尔德说了什么。
“服务生，给这位小姐点一份……你要吃什么？”
“奶油蘑菇汤。”
“嗯，来一份奶油蘑菇汤！”
十分钟后，热气腾腾的晚餐用毕，两人一同站在阿姆斯特丹的夜风中。
希尔德真被风冻得搓起了手，原地来回踱步试图通过运动取暖，好在约来的出租车已经在前面路口等红绿灯了。
“明天没事的话，你可以带我去看看那个垃圾场吗？”
“什、什么？”
“就是你逃出来的地方，那个废品回收站，你带我过去，我看看有没有什么被你忽略的线索。”
出租车停随着车流驶近，林德尔招招手帮她叫停。
“好，到时候VC告诉你在哪汇合。”
希尔德钻进出租车后座，降下车窗对林德尔挥手告别。
林德尔也挥挥手，祝她平安回到家中。
曾经爱笑现在老是哭的希尔德，曾经不苟言笑现在不知所踪的艾莉，加上因为身份问题被迫搬走的“第三者”。
现在年轻人的生活还真不好过呢……
只有希尔德是这样吗？还是所有人都如此？
如前所言，魔法少女的光芒覆盖不到的地方，某种黑暗正在不停地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