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尔才醒过来,就发疯似的在自己胸前一通乱摸。小丘般的凸起和天坑般的凹陷统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贯平坦的前胸。
“我……”
还活着。
记忆空间里生命的最后一幕已经牢牢刻在他脑海里,铺天盖地的弹幕,穿胸而过的炮弹,还有胸前破碎成漫天细碎尘埃的灵魂宝石。
“林德尔,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还在车里,坐在副驾上,奥利维亚从驾驶位那边用严肃的语气质问着他,“我让你保管那颗宝石,不是让你随身带着然后自顾自地开始接触。”
“解释?我不需要,我已经找到了关押她的位置。”
把宝石塞回布料里裹好,林德尔又从公文包里拿出手机,打开地图软件一阵寻找。
他将一处地点标记在地图中央,手机举到奥利维亚眼前,“就在这,我已经按照你说的办法找到了关押她的位置,下一步就是……”
举起手机的手直接被拍开,手机脱手而出,撞到档把上,掉在副驾驶的座椅下。
她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担忧,庆幸,喜悦和害怕交织在一起,看不出她到底是什么心情,但绝好不到哪去。
“你根本不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事!”
“我……”
奥利维亚一直都是幅泰然自若的样子,脸上总会挂着从容的微笑,让人看不清底细,危险而神秘。
现在,她的脸上不再从容,反而像希尔德那样不争气地挂上了悲伤。好像在为失去谁而悲哀,又好像在为与谁重逢而欣喜。
“妮洛法说得对,我不该找你来做这种事情……”她深呼吸着摇摇头,“我的想法很危险,我的行为很冒险,而你……”
奥利维亚松开手刹,给自己系好安全带,“你就是危险本身。”
不知道用了比喻还是白描。
什么情况?
只是在记忆空间里到处乱飞放魔法潇洒了一把,最后被钢针贯穿胸膛而已,怎么就突然……被讨厌了?
“到底……到底怎么了?我只是按照你说的那样逃出了地下设施,顺便记住了那处地点——”
奥利维亚挂上档,一脚地板油,轿车从警局门口冲到了马路中央,汇入正常向前行驶的车流。
驾驶之余向林德尔反问道:“你在里面变身了对吧。”
“没……没有……”
“不要自欺欺人,以她的能力绝对逃不出来的,你能够回到地面记下位置,证明你已经变身了。”
的确。
但魔法少女能够变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不能变身的人还能叫做魔法少女吗?
“那只是记忆空间里,我在里面做什么又不会影响现实——”
“会。”
“……”
她简简单单的一个词让林德尔陷入彻底沉默。
“告诉我什么原理,那只是一段记忆,为什么会影响现实,为什么和你之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前方刚好是红灯,奥利维亚踩下刹车,仪表盘的速度指针也随之归零。
她舔舔嘴唇,“你还记得上一次坐我车的时候吗,被大货车一个甩尾撞到路对面之前。”
他当然记得。
“车祸发生前,我给你举过一个‘吗啡’的例子。我说灵魂宝石对普通人来说是毒,对魔法少女而言是药。”
两人共同回忆起那场车祸之前的对话,奥利维亚单手搭着方向盘侃侃而谈,林德尔坐在副驾满脸不可思议,大货车在前挡风玻璃外拉出深色的轮胎印记。
“我还说过,变身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只要尝过一次它的滋味,所有人都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她现在也单手搭着方向盘,但眼睛死死盯着林德尔的脸。
“我又没在现实里变过身,只是记忆空间……难道……”
“如果你想问‘难道记忆空间里也算吗’,我会告诉你,也算。”用空闲的右手捂住额头,奥利维亚不再继续盯着林德尔看。“你已经跨过了‘零次’的界限,接下来,就是滑入无数次的深渊了。”
按照奥利维亚现在的说法,林德尔要变成魔法少女了。
这就是所谓的“屠龙少年终成龙”吗?拯救魔法少女的“大叔”,最后难道一定要变成魔法少女吗?
“等等,先不说什么毒不毒的,难道我变过身以后就不能继续拯救她们了吗?这没道理的吧,我潜入记忆空间和我变身魔法少女有什么冲突吗?”
“当然没有,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继续给你提供这种宝石,让你继续做个大侦探破获案发地点。”
奥利维亚又一脚地板油,不知什么东西在地毯上滑过,撞在座椅底部的金属支架上。
“……帅气地通过结果倒推出真相,带着一队特勤局干员浩浩荡荡杀向地下设施,将那些行将堕落的少女从地狱里拯救出来。”
“她们会欢呼你的名字,他们会将你奉为拯救KPI的英雄,特勤局会将你聘为荣誉干员,通过各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去拯救那些战败的在编魔法少女。”
“说不定还会良心发现,允许你去拯救那些编外的。”
一大段话说下来,林德尔没有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但你既然能够成为魔法少女,为什么不亲自出击,去一个个拔除怪形老巢和叛徒的地下设施?”
听完奥利维亚这句话,林德尔恍然大悟。
“对啊!我明明也可以拥有她们那样强大的力量,为什么还要借助记忆空间这种工具?”
把包里的宝石拿出来,林德尔将他捧在眼前仔细端详,这是魔法少女的力量源泉,是她们强大的根本,就像心智魔方之于人形战舰那样。
“还对啊,根本不对,你对魔法少女知之甚少,甚至比不上刚入行的新人。”她对林德尔现在还能兴奋起来感到阵阵绝望,“魔法少女有那么多,像你这样的灵魂却只有一个。你抛弃了自己的独特之处,转而去做那些随随便便找个人都能做成的事情。”
她恨铁不成钢地猛拍方向盘,老旧轿车无故在行驶中鸣笛,引来路边路上不少敌视目光。
“就像开着豪车送外卖,就像穿着礼服去乞讨,你将你的天赋浪费在了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奥利维亚尤其着重“毫无意义”这个词,林德尔对此表达了自己的震惊:“击退怪形是毫无意义的事吗?”
他第一次听说魔法少女击退怪形这种朗朗上口天经地义的事情会被归作“毫无意义”。
“难道不是吗?国内国外全世界几百几千几万个魔法少女,在编也好编外也罢,那么多人从黑打到白从白打到黑,一天天的打烂了多少基础设施和民宅?”越是说下去,奥利维亚的语气就越发冰凉,“光我们尼德兰特勤局的怪形编号都排到九万多了,有一点改变吗?”
“三天两头响警报,今天这里被袭击,明天那里有人被吞噬,后天又有魔法少女战败。让她们对抗怪形本就是权宜之计,以前用人命往塞壬炮口上填,现在用魔法少女往怪形嘴里填,打来打去打到什么时候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怪形?”
在奥利维亚的口中,林德尔了解到此前他不曾得知的现状。
或是叫做,被他忽略的现状。
就像战败的魔法少女被主流舆论忽略一样,魔法少女的存在本身也是房间里的大象。突然出现,突然和怪形掐起架来,将正常的生产生活乒乒乓乓砸个稀碎。
“可如果不由她们出面解决,以怪形顽强的生命力……”
不把怪形交给魔法少女对付,光靠军队自己的武器,绝对要苦战更久,造成更大的非必要损害。
奥利维亚打断他的反问,“所以你的灵魂最为关键。魔法少女不像人形战舰,她们救不了世界,只能延续这条苟延残喘的性命,让这个畸形的世界得以留存,而不至于彻底陷入无秩序的崩溃。”
“我本有许多的宏伟计划,现在……唉,当初说什么也不能让你自己拿走宝石的。”
“所以我是做了件蠢事吗?”
林德尔好像闯了个祸。
“基本上是,但好在,你遇见了你师姐我。”她紧张地敲着方向盘,“我还有种办法能够发挥你的天赋,不用在毫无意义的打击怪形上,而是用在实处。”
“你这一下子把我许多想法堵死了,我只能拿出最终解决方案。见效不快,但效果最猛,也最‘逆天’。”
丰田车一骑绝尘开往远处,沿着公路前往远离市区的方向。
“让我见识见识。”林德尔握紧拳,几分钟前他手里还攥着宝石。
“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