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啊、我根本想不到您竟然会正面与他…不、对于您来说，或许这才是正确的决定。”
迈特林刚说完，却看到转过身的少女的手在发颤。
“哈…迈特林先生。说实话，我感到后怕，我从没有以那种语气对待一个信教徒。”
迈特林倒是笑了笑，没想到刚才还在大放厥词的小姐，那竟然是一时冲动么？
“无需感到害怕，小姐，主教阁下那受醍醐灌顶般的反应定是被您点醒，对了，您有没有兴趣…”
“主教阁下！嗯？迈特林？你怎么在这儿？”
突如其来的贵族打断了二者的交谈。
“哈、瞧瞧，这是谁来了？威尔曼领高贵的主人，边境斥候中的佼佼者，斯维尔伯爵，我刚好有些事与主教商量，刚才在这位西莉娅小姐的协助下已经结束。
啊、不妨也说说您的来由？主教阁下刚刚离开去组织魔力结界了，如果您不便在此等候，可以由我们替您转达。”
“哈哈、迈特林，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巡视领地，视察我的管家们有没有趁我离开时让我的领地混乱不堪。
这不是顺路，就前来向求福，毕竟一路上若是遇到些什么麻烦，可得吃不少苦头。”
眼前的威尔曼领主似乎并没有迈特林那般的…或许该称为“绅士感”，反而更加平易近人。
西莉娅打量之余，迈特林抬起手，简短地引入斯维尔的简单介绍——那位虽衣着简朴，衣领和袖口却总是整齐干净的，真正的贵族先生。
“西莉娅小姐，这位是威尔曼领的主人，大名鼎鼎的边境伯爵斯维尔先生。”
“小姐，我……”
『呵呵、在他介绍自己之前，你就先问一问自己——你为什么不抬起头来，让那主教的愚蠢成为他的坟墓？你明明有那个能力。』
刹那间，仿佛世界都静止下来，思维仍旧敏捷，可身体却无法行动。
“你是谁？”
可心中的疑惑没等来回答，世界的流速又重新回归正常。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一时间，西莉娅竟有些站不稳身形。
“我可并不大名鼎鼎，哈哈，好吧、就当这是全能的教授对我的夸赞。
迈特林，我看这位西莉娅小姐，似乎有些站不住了。去那边坐一会儿，好让她平复一些。”
可不等迈特林回答，西莉娅便对此作出回应，表达否定的抬手后，便是西莉娅有些单薄的背影。
“它…来了。”
教堂位于城中的高处，因此可以轻易地看到城墙外发生的一切。
那是滔天的浪潮，遮掩天与地，无情地吞噬途中的一切。
领头的是狂风，海啸随后而来，几近疯狂的撕扯着陆地。仿佛无可阻拦，无数破碎的木材与石块、沙砾将浪潮染成了泥黄。
这浪潮裹挟着的一切都在向见证的人们昭示着它的无情，任何所及之物都会被它撕碎，被它绞成烂泥。
海浪即将冲击城墙之际，西莉娅心头一紧。
可微弱的光芒自城中所有人脚下升起，海浪似乎被什么不可见的墙壁阻隔，水花溅起又回归那海水中，源源不断地再次冲来，似乎永无止境。
“迈特林…你要处理的要紧事，就是这个吗？啊、难怪，难怪今天城门口那么拥堵，难怪突然宣布对外接收难民。”
斯维尔望着窗外汹涌的浪潮，眼神中既有恐惧，也有期待，希望结界足够抵挡这海啸。
“斯维尔，我知道你的忧虑，但只要在这里将它拦下，就不会再有更多受灾的人。
比起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真相，现在还是祈祷，为我们求来好运吧。”
“万一没挡住呢？这巨浪的规模可是远超以往。”
扭过身来，踏过红色的地毯，那步伐多么自信，但两人都懂得这并非是因为这场灾难必然会被跨越，而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向远方奔逃。
“斯维尔先生，至少在此刻，我们必须设想这场灾难会在受灾扩散前结束。你我正站在玫红色的地毯上，受一切神圣之物注目。不要慌了心神，不要乱了思绪，不要为恐惧和未知的灾难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斯维尔下意识地朝周围看去，烛火仍在燃烧，圆窗照常通明。窗外不远处的巨浪仿佛仅是图画中的风景，而塑成他眼见这一切的人正面带微笑。
“斯维尔先生，你需要自信，尽管向那高坐神坛的神主祈求悲悯吧，我相信主教的力量足以平息海洋的怒火。当然，我也别无选择。”
人大可在自己绝望时呼唤神明，祈求祂的垂怜，希望以此平安地渡过劫难。
西莉娅并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就像洪涝季前栽下的秧苗需要做好排水工作，她坚信人最终只能依靠自己的双手。
或者说，人从“神”的手中夺过那璀璨而炽盛的火种起，人就注定只能依赖自己的双手。
“或许、不，既然别无选择，我也只能相信了。或许向神祈祷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以便我能放下那些过分悲观的念头，让自己忙起来，对吧？”
将一只手抬起、手掌朝上平摆，西莉娅作的动作简直明了，请他自便。
斯维尔紧握的双手，皱紧的眉头像是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恐惧的心理，就连站直着身体，虔诚的祷告竟也那么令人难耐。待眉头舒缓、呼吸平复下来，斯维尔才终于睁开他的双眼。
“哈、真是简单有效的方法，西莉娅小姐，你竟也通晓那位哲人迈克菲的思考？”
斯维尔会心的笑容仿佛找到了共鸣，在茫茫人海中寻得了知己。
“我并不知晓你所说的那位哲人，我的学识仅限于自己需要的方面，思辨的哲学只是工具，而并非我的所求。”
“这样吗，虽然有些遗憾，但小姐，你的冷静与理性确与那位哲人神似。即便是面对这场空前的灾难，竟也能度身事外，以理性的光辉照耀他人。”
赞美的言语流淌在圣堂中，这一夜在无数焦急的心的等待中，巨浪终于退却，被巨浪掩盖的那轮在黑夜中爬升的太阳复现，光辉落在窗子里，裹起西莉娅有些虚弱的身形的轮廓。
“看来，西莉娅小姐说的没错，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姐，却比我们更加清醒啊，斯维尔、哈哈哈。”
三人早已疲惫不堪，就连眼眶也染上了黑晕。于生死关头，除了无忧无虑的孩童，或许没人可以安然入睡。
笑语过后，便是如初升的太阳般的好心情，找了个角落地方坐下，脱身两人的交谈，西莉娅这才有些许自己的空间。
唉、这个世界怎么也这么多糟糕事情呢？她心想着，初升的日光平等的照耀着这座教堂的每一块角落，直到日头升到每一日的顶点，昨晚窗外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成了过往云烟。
“西莉娅小姐，西莉娅小姐？”
从迷蒙的睡梦中苏醒，西莉娅仿佛做了一场如此真实的梦，梦见自己没有来到这片大陆，梦见自己向实验室外跨出的一步，结结实实的落在瓷地砖上。
梦见骑着自己方便的电动车走在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撞见别人手中正拿着一根玉米而在夜市上停留，因为嘴馋买了些小吃，明明份量看着不多却怎么也吃不完。
梦见回家后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休息一会儿后又得顶着倦怠起来洗漱，上好厕所、确认明天的闹钟无误，在手机上和网友聊着天时突然断了片。
梦见第二天哪怕是闹钟都叫不醒的晚睡的自己，而妈妈却早早被闹钟吵醒，经过两个小时的忙碌，终于在六点半叫自己起床刷牙洗脸吃早饭的关心。
梦见踏入学校的那刻，路过的陌生学生朝自己招手，由于自己的身高和容貌，将自己当作参观学校的准大学生，解释时的尴尬心情。
如果真要选，或许西莉娅还是会选择回到虽然平淡，但有家、有工作、有生活的地方。
“哈啊——”
伸了个懒腰，如同浣熊一般慵懒的神情仿佛在告知叫醒自己的对方她仍旧没有睡够。
“西莉娅小姐？您终于醒了，主教阁下吩咐我要好好照顾您，可您到现在才醒过来！我并不是刻意要打断您的安眠，只是您睡得实在太久，我在担心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睡眼朦胧的西莉娅从柔软的床上坐起身，敲了敲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的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女修士，身着规整的修道院服饰，正跪坐在一边比画着十字。整个房间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幅裱在金银边相框中的画，画上的内容看上去就是一位主教领着十余位苦修者走在浮空的台阶上。
这似乎在暗示朝圣吧，但那并不重要，仅是相框就价值连城，交织的金银饰条卷成了葡萄藤的样子，奢华而漂亮，兴许是哪位贵族以领主名义献上的奉品。
房间里乍一眼看上去没有其他更亮眼的东西，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椅子上的垫子是鹿皮包裹着或许是鹅绒的内胆吧，而其余的，石匠雕琢的带有印记的壁炉和灯座，木匠制作的桌椅和床。
房间的布置虽然并不那么豪华，对普通人来说也足是他们一辈子无法体会一次的生活。
“啊、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又是？”
“西莉娅小姐，这里是主教阁下的私人住所，我是暂时负责您人身安全、衣食起居的修女依丝卡，啊，您睡了这么久，想必也早就饿了。”
这位年轻的修女声音轻婉，伴随着疲惫与饥饿，在她的这一句句官方式介绍中，西莉娅的眼皮也如同蹦极般振动。
为了清醒，迷蒙中，西莉娅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以求能够清醒一些，不再睡过去。
“哈、依丝卡小姐，对么？我记住了。那么我的餐食就只能麻烦依丝卡小姐了，现在的我太过虚弱。”
“啊哈哈、西莉娅小姐说笑了，不过既然小姐这样说了，其实餐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您醒的太晚，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是中午了。快让我帮您换上衣服，下楼用餐吧。”
依丝卡甜美的笑容逐渐淡去后，西莉娅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而合身的丝制衣物。
西莉娅这还是第一次穿着这种睡衣睡觉，倒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虽然不保暖是它的缺陷，但就触感而言还是非常顺滑舒适的。
依照现在的温度来看，应该是正处于秋天，自己的体质不算优秀，一直穿着这种不保暖的睡衣，过上几天就该着凉肚子痛了。
定好之后的目标之一是买一套保暖的睡衣后，依丝卡也已为西莉娅更衣完成。
“小姐，这就好啦，请跟我来吧，啊、身体不适的话，还是请让我搀扶着您。”
“依丝卡小姐，我还没有虚弱到无法自己行走的地步。
但、据我所知，修道院应该没有教授服侍他人的课程，可你的表现却像是一位在城堡中服侍过贵族的女仆…”
依丝卡的表情突然有些不情愿，原本正要搀扶西莉娅的左手也渐渐缩了回去，紧紧扣住右手的拇指，那姿态像是在扭捏着。
“我不应该询问这些，依丝卡小姐，请你不要在意，请当是我过于好奇，冒犯了你的隐私。十分抱歉。”
“嗯…啊、不，您不用道歉的。哈…请跟我来吧，西莉娅小姐。”
依丝卡将西莉娅带到楼下的餐桌前，并为她盛上餐食。
餐桌上并未摆放多余的餐具，作为圣职者的住所，下人的待遇比较好，自然也有自己的用餐场所。
短暂的用餐时间过后，西莉娅才唤来依丝卡。
这餐厅唯一惹眼的便是摆设在餐桌中心，瓶中的那束花卉，它花形规整如圆盘，花瓣薄如蝉翼却又饱满十足。
“依丝卡，这束花的名字是？”
“小姐，这束花名为谷物玫瑰，是十分常见的花种。”
西莉娅仔细端详这束花，刚才还在迟疑的她，经过依丝卡的确认，这应当是虞美人没错。
“但这么漂亮的花形可不多见呐，主教阁下，难道曾经是个园丁么？竟然能把它培育的如此漂亮。”
“哈哈，小姐，如此夸赞，或许在主教阁下面前说道更有用些，他一定会十分高兴。但很可惜，主教阁下并不特别喜欢花卉，这里也只是作为他用作种植基地的其中一个私人住所。”
依丝卡说着，眼神中倒流露出些许不悦，似乎关于主教的兴趣，她十分厌恶似的。
“依丝卡，这里应该还处在维纽里城中吧？我想进城中转一转。”
“啊？啊！小姐，您想去商业街的话，就请让我带一位熟人陪同吧，维纽里近期并不安宁，而您的身形又太过娇小，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实在没办法和主教阁下交代。”
依丝卡的表情似乎也在告诉西莉娅现在的情势并不安全，她说的应该是事实。
“就连主教阁下的挂名也不起作用吗？其实我还挺相信教会的影响力。”
此话一出，依丝卡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唉…小姐您有所不知，今年已经发生了三起失踪案件，失踪者都是如您这般年轻貌美的少女。”
“这样啊，那就如你所说吧，依丝卡，如果他能保证我们的安全的话。”
“当然，小姐，那位自幼习武的僧侣定能保证我们的安全，让您安心。”
依丝卡暂时退去，西莉娅这才松了一口气。
“诶，真累啊，装着这种腔调真是麻烦死了啊。”
如同烂泥般摊在椅子上，西莉娅的心情达到了低谷，这一切都莫名其妙，毫无缘由。或许这只是一场梦呢？自己还没来得及见父母最后一面，现在他们有想着自己吗？
就这样想着，西莉娅的眼角挤出一粒泪珠。
“哒、哒、哒…”
容不得西莉娅多想，门外便传来脚步声，西莉娅赶紧抹去泪滴，平复心情，这才没在依丝卡眼前露馅。
“小姐，这位便是护卫了。”
依丝卡口中的护卫与西莉娅想象中倒是差别很大，毕竟这位僧侣，正叼着雪茄，像一位侦探般擦拭自己的眼镜——西莉娅清楚，那副眼镜不会有度数。
“你好，修道士先生，我名为西莉娅，不知该如何称谓您？”
装腔作势的收起眼镜和亚麻布，这位修道士才终于看了一眼西莉娅。那厌烦的表情，简直就像是西莉娅欠了他一笔不小的债务！
“我没有名字，随便你叫我什么。”
他的话语空洞，就像这只是直白的平叙，而并没有下文，也不打算继续深入介绍自己。
“这样啊、那么，修道士先生，希望您能够护佑我们的安全。”
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剪刀，剪去雪茄头再放入包裹雪茄的羊皮纸中，待这位修道士做完这一切才算是准备完毕。
“走吧。”
依丝卡有些尴尬的笑着，向西莉娅致歉：“非常抱歉，西莉娅小姐，但他并没有恶意，还请您多多理解。”
“不用多解释，依丝卡，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要他能保证我们的安全，我并不介意他在一些礼节上的疏忽。”
……
街景同西莉娅曾看过的小说中区别不大，倒是清洁度十分差劲，街道上弥漫着牲畜特有的臭味、泥土混杂着污水的腥臊味和部分衣着破烂的行人的汗臭味。
“小姐，当下的维纽里留居了太多的灾民。今天中午起，临时灾民营地已经不足以容纳这些灾民，恐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如此脏臭了。”
“这样吗。谢谢你，依丝卡小姐，为我讲解这些。”
西莉娅短暂谢过依丝卡，她并非是想就此结束这场交谈，只是她似乎见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蹲伏着安抚一位老人。
似乎是意识到了某人看向自己的视线，那身影竟一瞬便发现西莉娅的存在，口中似乎还念叨些什么。
只是几步上前，那人便来到西莉娅跟前致礼。
“西莉娅小姐，十分感谢您的警醒。”
西莉娅这才想起，他便是那个守城门的年轻人。
“哪里、这毕竟是份内事。”
“哈哈，‘应当是义务’对吗？可能您并不清楚，恕我僭越、像您这般品行纯洁的贵族乃是民众难能可贵的珍宝。”
西莉娅掩面微笑，一大早就这样受夸赞，即便是她也难忍笑意。
“这份夸赞我便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小姐，虽然不合时宜，但最近恐怕不适合四处走动。维纽里接收了太多附近的灾民，现在、维持街道秩序都十分困难。
这些灾民多是地位仅高于奴隶的贫民，城内部分民众抵制情绪高涨，恐怕接下去会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动荡。”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话并非简单的交代告诫。
“所以您并非是单纯为了维持秩序？”
“是啊，您说的没错”，他的眼神中流淌着担忧与悲伤，那是孤立无援的神情，“教会的接济终究只是暂时的，教会可以承受的接济期只有一个礼拜。
这段时间若能融入维纽里还好，如果不能融入，那是去是留就不由他们决定了。
说到底，他们确实也给维纽里带来了巨大的负担，这点毋庸置疑，那些激进的贵族与富商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引导民众舆论向教会施压，最后驱逐这些灾民吧。”
他的声音哽咽，像是在极力压制着即将爆发的某种情感，但顾不得这些，驱逐的字眼钉在西莉娅的脑中，重建村庄不是几天就能完工的，这次毁灭性的打击恐怕要从零开始建设，更是需要花费很长时间。
而现在这个节骨眼驱逐这些灾民恐怕会让他们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西莉娅这才后怕起来，她也才明白为何这位守卫的语气为何如此悲伤。
“我会尽我所能，向主教争取这短期内更多的扶持，以帮助他们重新建设村庄，或是找到新的赖以为生的活计。
或许连这些也难以做到，但我会尝试的。”
驻城守卫骤然回了神，骤然欣喜起来，手脚不知如何安放是好，但只是一会儿，他却又冷静下来。
“这样就够了，小姐。即便您没能为他们争取，他们也应当向您致谢，是您直接给予了他们新生的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