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从黑河中抽出刚刚完成蜕壳的身躯,拖着还没有完全协调的身体缓缓靠近。
啧、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甩了甩还有些麻痹的右手改为左手持刀右手辅助,经受刚才那几下的丽桑森左腿有些疼痛,只好以试探的步调踱步上前,但那黑影似乎不对他做出反应。
深呼吸、不要紧张,只要挡住它的攻击就行,不用死斗到底。
还不等他反应,魔物突然前冲,以那形似握拳的触手直冲面门袭来!闪身擦边躲过,后撤垫步弓身直刺——该死!硬得像一块石头。
“小心下面!”
来不及了!魔物的右手以及其扭曲的姿态从鞭扫丽桑森的左腿,本来已经准备吃痛迎击,可没曾想一枚冰锥竟将那怪物的右手击退。趁着这短暂的间隙蹬开魔物,这才得以重新拉开距离。
“嗬、真疼啊。”
又甩了甩右手,手腕已经红肿,骨头似乎有些错位,但现在根本无法分神。
一只手拿不了刀,那就两只手拿。
“铛!——”
如同打铁的声响在耳边震荡,和紧张的心共振,这魔物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和丽桑森一模一样的短刀。
“你这怪物!连这都要学吗!”
怒喝一气,刀格如神眷般幸运地将对方的刀卡住,一脚踹在那坚硬的躯体上,用尽浑身力气。
“铛!铛!铛!”
每一刀都砍在魔物的颈部,却丝毫没有留下痕迹,稳住身形的怪物突然尖啸。那尖啸声那么让人难以忍耐,捂上耳朵也无济于事。
天色变得灰暗下来,“噗呲”,左手的刀在自身的重压下好似已经刺入怪物的脖颈——那是刺入血肉的声音。
可睁眼定睛一看,那面容与艾德琳别无二致!将捂住耳朵的右手放下,竟还能听到艾德琳尖叫的余响。
“艾德琳?艾德琳!”
“丽…桑森。你…为、什么?为什、么…”
丽桑森的眼睛瞪的像见到猫的老鼠,身形也如同老鼠般弓缩,仿佛想要以此保护自己,告诉自己:那只是幻觉!
可刀口上的鲜血和她脖子上的刀口如此贴合,慌忙中丢弃的刀扎在艾德琳身旁的地上,那汩汩流出的鲜血在昭示着他的罪孽!这一切竟是那么的真实!
“不、不、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丽桑森想向身后狂奔,却撞倒了什么。回头看去,倒在地上的赫然是他已经亡故的战友!
视线逐渐昏暗,那两个死尸却愈发清晰——在他们身上有着无数的刺伤,甚至身首异形,而他们的身边全都钉着一把丽桑森的短刀。
“不、不不不!不是我干的,不是我,是她,是那个刽子手!”
黑色的恐惧与泪水如泉水激石般一同决堤,心脏泵动的鼓点从未如此透彻、清晰、钻心地疼痛。
“该死!该死该死!是那个刽子手,你们、你们…”
『是你把他们推上了死路。』
那声音多么冰凉,是伊普希琳那空洞而残酷的声音,仿佛在他身侧向他诉说:那尽是你的罪过!
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尖扎入胸腔,每多一个字便多刺入一公分,只觉丽桑森的心都要被凿穿,火烫般的羞愤后是刺骨寒冷的悔恨。
如同万斤的重压终于压垮了他罪孽的身体,双腿如灌铅般沉重,自觉地向那声音俯首,向远在天边的神祈求绝无可能的怜悯——他的罪孽或已深重难解。
那一天的情形历历在目,如同转瞬,又如隔世。
“丽桑森,圣典已经下达指令,此次行动无需追猎会参与。但,既然作为会长,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那时的男人被红色的愤怒遮去双眼,由蓝色的忧愁蒙去心房。在他眼前显摆伟大愿景的最初几人,自然成了他的眼中刺。
“让他们三个去吧,我相信他们不会负了自己打出的名号。”
……
迷蒙的彩色光辉自教堂的彩窗漫入,诚如金色的幻梦,它无数次见证捉弄世人的欢悦神在那些曾经坦荡的男人心中埋下异样的种子。
『看呐,是你的恶意将他们送葬!』
炽热的鲜血在似是男人的指尖流淌,那捉弄世人的欢悦神啊!给这男人的回报,乃是他故友的血和一具又一具,在他身前堆积成山的、故友的尸骸。
以及令人感到惧怕的、炽热而鼓动、肮脏又惹人厌烦的、正在男人手中的那颗心脏。
你可曾为那三人的离去哀悼片刻?在他们出发的那刻,那奸邪如恶魔的笑容分明在你那粗犷的脸上显露!
我有罪啊!
“那就赎罪吧,用你的血、用你的命、用你那卑微的黑色的心脏,偿还三位无名英雄和无数你的无辜同乡的高贵生命。
以你纯黑的冷血妆点他们的遗容吧,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
那是艾德琳的声音、不,或许还混杂着其他人的声音、不,或许还有更多人的声音。
我有罪…
周遭的黑暗向他席卷,卷曲的地面与几近纯黑的墙壁挤压向正祈求赐罪的男人,恐惧的泪水消减许多,但那只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审判为他心中的大山减轻了些许分量。
“哈…哈…我、啊…咳咳、咳咳咳!”
心脏的鼓动愈发猛烈,直到血液逆流,阻塞喉管,如同被水泥覆盖的冰冷的窒息与麻木在大脑中回响,无尽的苦痛从心头与指尖踊跃——让痛苦更加暴烈吧!就让冰冷的恐惧和绝望的沉重将我掩埋,这才足以、不,这仍旧不足以抵消我的罪孽!
那些求得赎罪的漂亮言语,那些圣典以美丽神话教与的赎罪,如今尽数化作虚无——因为他需要赎罪,他正要赎罪,向那些因他而死的人。
“神…主、咳咳、我有…”
为什么?明明说出来就能解脱了,为什么?是害怕吗?不、不、因为还不够,再让我多感受这般痛苦吧!就此死去,实在太过轻松,让我在这里感受更多吧,神呐!
“我…”
真是如此的话那为何,我又在试着说出这三个字呢?
我有罪!
『以血还血、以命偿命。想想吧,你的故人因你的决定而匆忙赴死,你的故土因你的幼稚而倾覆,而你却将责任、全部推卸给他人!』
癫狂、迷茫,男人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那声音的癫狂,亦或是自己的听觉出了问题,那不重要——它的话是多么的真切,它是全知、它是全能,它直白地道出男人的罪孽,轻而易举地赐他罪过与偿还的机会。
“啊!那是…神呐!我、我有罪!”
『那就挤碎这颗心脏,这颗肮脏而罪孽的心,将它揉碎然后喂给海边的鸥!让它不再祸害人间。
解脱那缕被这黑心禁锢的魂魄,让它去地狱受第二次刑罚,直到清算它的罪孽!』
捏紧那鼓动的心脏,断口的黑色血液仍在迸发,忍着与断骨抽筋同等分量的疼痛,挤压自身的黑墙伸出无数根锋锐的尖刺,连同那粗大而厚茧的手指尽数刺穿。
『呵呵。』
如同孩童丢弃玩厌的玩具般,丽桑森七窍喷血的尸体被抛向西莉娅身前。
“丽桑森!丽桑森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丽桑森你醒醒啊!”
艾德琳的声音愈发崩溃,那怒视怪物的目光竟也变得坚定。
可不等艾德琳萌生上前接回丽桑森尸体的机会,一股猛烈的风将便将她推向远处,直到撞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在昏迷前,只凭借那模糊的视线,她看见——那道白光如同太阳一般耀眼刺目,真要将直视它的人眼睛都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