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荼蘼花开的正盛的时节。
安晴沿着木桥走过浮光跃金的湖面，来到开满花的对岸。她在画室里钻了太久，心中压满了不快。但现在，卷着花香的微风早已扫光了一切的不愉快。
远远地，安晴就看见了那个被花簇拥着的女孩子。她背对着安晴，身形纤细，影影绰绰间勾起了安晴心中一丝波澜。
“你在这做什么呢？”
听见安晴的发问，女孩被吓了个激灵，她转过身，嗤嗤笑了起来。
“额，老师，我只是在看这些花呢。你看它们开得多好。”
女孩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优美，安晴走到后站到她跟前，也看向那些花。纯白色的花如云朵般锦簇，又似落雪连绵起伏。
“这样的花，应该好好画下来才是。”
“老师，你是美术老师嘛！”
女孩惊喜地发问。
“是啊，我是绘画班的安晴老师。不过要说画花，还是我的一位学生画的最好。”
安晴刻意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一想起她与自己共同完成的完美创作，心里却激荡不已。
“可惜我是不会画画啦。”
“说不定你也很有天赋，你和我的那位学生很像呢。”
安晴眯起眼睛，赏识着面前的女孩。采光，阴影，构图，色彩，她已经在脑中画出了她想要的图像。
但还不够，画中的女孩的笑，是仍然鲜活的笑。她还在变化，她真正的美还藏在未知的阴影里。只要想到这里，安晴就无法真正勾勒出她的容颜来。
美丽的笑应当是永恒的，确切的。
安晴轻轻叹了口气，女孩有点犹豫地观望了半天，突然开口说道：
“那老师，有时间可以去您那里参观参观吗？我想看看老师的画。”
“好啊，随时欢迎哦。”
安晴立刻回答道。
“谢谢安老师。”云层飘过，女孩的笑随着落下的阳光一并变得更加灿烂，“对了，老师叫我小叶就可以啦。”
“你好，小叶。”
安晴觉得这是种命定的巧合，她念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与她从前叫自己最爱的那个学生时无异。
“老师，快上课了，那我先走了。”
“去吧。”
女孩脸上不知为啥闪过一丝疑虑，然而笑着和安晴挥手告别。安晴凝视着她慢慢远去的身影，心一点点冷下来。
为了缓解心情，安晴抬起头看向一边的杨树。郁郁葱葱的树梢间，蜘蛛忙碌地奔波着，闪着光泽的蜘蛛网，渐渐侵占住她整个视野。
回忆结束，现实的灰暗重新涌来。安晴在夜风中偏过头，她的视线投到流淌的人潮里，但没有命中她想要的目标。
安晴知道这两个学生已经怀疑自己了，不过她并不太在乎这件事。
我走在街上，感觉后背泛起一阵奇妙的跳动感，就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在不停敲打着我的后背。于是我回过头，茫然看了圈身后，数不清的陌生面孔从视野中穿过，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怎么了？”夏叶问着我。
“没事，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们。”
“嗯呀，会不会是幽灵？”夏叶狡黠一笑。
“不会，是活人才会有的感觉。”
我们说着，继续逆着人群的方向向回走。
“有什么不一样的嘛？”
面对夏叶的发问，我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起来。
“幽灵给人的感觉是静止的，就好像一幅画，不会再有改变，也不用考虑未来。你能看见的，就是他的全部。但是活人不一样，还活着的人就好像一部电影，你没办法只抓住他的一瞬间。因为还有生命，所以一直都在变化着。”
夏叶很认真地听了我的话，等了很久才又开口。
“那关于她的一切都结束了吗？幽灵的形态就是生命这部电影剧终的那幕吧。”
夏叶话中的悲伤，让她的话语宛如清水般趟过。
她总是对这种事敏感，我忽然想起雪中的那个夜晚。我的手伸进破碎的湖面，紧紧抓住她冰冷的手。即使隔着阴暗的湖水，我也能感觉到，夏叶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对生的渴望。
“你不是和叶依澜成为朋友了吗？”我轻声说道，“如果说这就是终幕了，那我们就是出现在剧后的彩蛋吧。我想，这就是幽灵固执依赖在世间的原因，因为他们想要完成故事最后的收尾。”
听了我的话，夏叶的笑像雨后的竹笋一个跟着一个在我身边冒出来。周围的人群愈发拥挤，她紧紧抓住我食指外的三根手指，好不至于散开。我能感觉到夏叶的掌心湿漉漉的温热。
“幽灵究竟能自己做到什么程度呢？”
“就对现世的干涉而言，这应该取决于幽灵的意志力吧。”
“意志力？”
“如果幽灵对自身想要实现的遗愿越情感越强烈，能够做到的事情也就越多。”
夏叶突然停了下来。我们已经挣脱了人海，环顾四周，黑暗四面八方包裹着我们，只有旁边公交站牌的昏黄灯光，画出一圈光的孤岛。
“这就是说，我看到的叶依澜来救我，也是能做到的吗？”
夏叶微微笑着发问。
“可以吧。你看到的未来，总会实现的，不是吗？”
我这么说着，忽然有点后悔反问她。
“我是想说，那你呢？陆川。”
“我？我当然也会在啊。”
虽然有些不知所措，但我还是很坚定地回答。
“那就好。”
夏叶松开我的手，抬起胳膊慢慢抚平我领子上的褶皱。公交车如同游动的鲸鱼，缓缓自黑夜的海中游来，喷出刺鼻的滚烫尾气。
“明天见哦。”
“嗯。”
夏叶跳上公交台阶，挥着手告别，她的眼在我身上停了很久。我只是举起手来悠悠挥动几下，看着那辆车开出去很久，某个疑问从猛地从脑子里钻出。
明天，还要见面吗？
我的潜意识里被今天的事情塞满，当我躺在床上试图睡觉时，这些信息全都变成了叽叽喳喳的鸟儿，围着我的脑子叫个不停。
等了很久，被吵烦的脑子终于适应了这种嘈杂，睡意拖拽着我慢慢潜入意识的深渊。在没有尽头的黑暗底层，我看到了点点下坠的白色花朵，边缘处泛着朦胧的光晕。它们犹如羽毛般旋转，最终隐没在深邃的黑色中。
我认得，那是凋谢了的荼蘼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