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骤雨

作者:何不语焉 更新时间:2024/12/19 23:48:35 字数:4158

安晴站在屋前,她察觉到今天石成的态度潜伏者微妙的不自然,屋内可能有些什么不对,她正打算直接把门推开——

“老师,我有事想找你。”

“哦,是小叶嘛。”

安晴背过身,手从门把手上松开。不知何时,女孩站到了她身后。

“老师不是那会帮我画了肖像吗,我也想给老师画画。”

女孩眉眼间的笑里,带着种没法叫人拒绝的璀璨。

“好啊,不过你不去上课没事吗?”

“哎呀,老师你就放过我吧。”

女孩憨态可掬地靠过来,拉住安晴的手,顺势向楼梯走去。

透过女孩的手心,安晴能感受到那稚嫩的温暖,那是属于生命的热量,烤得她的手终于解开了冰冻。

安晴的心雀跃得扑闪了几下,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有过的呢?她边跟着女孩走着,边在脑中寻找着。

那是个无月的夜,仍是孩子的安晴被父亲在床上叫醒,父亲要带着她马上赶去医院。

虽然时间很紧张,但是安晴还是不忘拿上她的画笔和本子。

医院的大楼在暗夜中犹如一只沉睡的巨兽,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在安晴眼中,那些从漆黑楼体中透出光亮的房间,恰似一只只不停眨动的诡异眼珠,透着说不出的阴森。

母亲躺在病床上,苍白的面孔仿若一幅遗忘了色彩的素描,毫无生机。周围围满了神色凝重的大人,他们的脸庞在暗夜的映衬下,比无尽的黑夜更显暗沉。

看见安晴走进来,母亲嘴角虚弱地抽动了一下,就跟将死的蝴蝶想要扇动自己的翅膀一样。然而,看见安晴拿出手中的笔,她神情骤变,发出一声宛如母狼悲啼的哀嚎。

“为什么?!你这孩子为什么还要画!”

母亲的话如凌厉的风,扇掉了安晴手中的画笔。

“因为我还没有画好妈妈。”

轻轻的一句话,将母亲彻底击沉。她将头贴在枕头上,合起眼睛,滚下一颗泪珠。

“求求你,不要再画妈妈了。”

大人们拉走了征在原地的安晴,她像坏掉的人偶般任人摆弄着。安晴一个人蹲在了病房外的走廊里,手里还握紧了画笔。

她一遍又一遍在纸上画着母亲,她想起母亲的笑来,为什么妈妈不会再温柔地笑了。安晴发现自己根本画不出妈妈,她只是在纸上涂出一个又一个黑圈圈。

走廊里的灯亮了又熄,熄了又亮。光与暗在安晴的身下永无止境地循环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晴察觉到父亲正站在面前开着自己,她抬起头问道,“妈妈在哪呢?”

“她哪也不在了。”

父亲虚弱的声音仿佛是从彼岸传来的。

葬礼举办的那天,安晴没有出席。她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翻看着以前临摹过的关于母亲的一切画像。这些画像化成无数符号,拼凑出母亲本来的样子。她终于找到自己妈妈了,可她的妈妈还没缺一张脸。

安晴从房间走出,她走了不知道多远,最后因为筋疲力尽,跌倒在地上。

头埋在苦涩的土壤里,安晴终于想起了自己看到的妈妈的最后一面。她在离开病房前曾看到的,妈妈生命将终的脸,升起了她熟悉的笑。

于是,她终于找回了妈妈的全部。从妈妈的死亡里,她感到了最极致的温暖。在安晴的画里,她占据了母亲永恒的美。它不像生命,画上的美是永不消逝的。

去追求死亡吧,只有死才能给自己的画带来真正的安宁。曾经,不管自己画出多少的人和物,都只是对他们一时的,偏面的描绘。唯有死亡,它才是最天才的画师。死把一切都固定了下来,不会再有伪装,不会再有变化,自己可以尽情地观望,从死亡的手下找到真实,然后再画出。

是我从死亡里解放了将逝的美,将真谛与自然融入自己的作品。安晴在想象中看到了女孩死去的脸蛋,忍不住热泪盈眶。

“你没事吗?老师。”女孩放下手中的笔,担忧地询问。

“没事,就是眼睛被太阳晒到了。”安晴低下头擦擦泪,她看到了落满地的花瓣,其中几片被她踩在脚下。

“老师,您果然还是在想……”女孩欲言又止。

“没有,只是感觉你们有点像呢。”安晴走出枯掉的花丛,站到女孩身边。

“我画的不好,老师不要生气呀。”女孩很可爱地吐吐舌头。

画里自己意外的滑稽,安晴看完以后忍不住笑出来,“没关系,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如这个。”

“老师您不用这样宽容,为什么老师要对我这样好呢?”女孩直勾勾看向安晴。

“嗯,没什么为什么啊。我喜欢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啊。”说着,安晴挠起女孩的胳肢窝,女孩嘻嘻哈哈笑得发抖。

现在安晴对女孩做过的事情,和对她做过的事情,只差一件事了。

“那周末,要不要一起和老师出去。”

安晴用嬉笑掩饰着自己不断浮起的躁动,她知道自己在冒险,可是做为篱笆的理智早已被欲望冲成了碎片。

“好啊。”女孩停顿了一下,立刻答应。

安晴觉得今天简直不能再奢求点什么了,她和女孩告别后,很开心地哼着歌向办公室走去。

女孩依旧在原地等着,她在等一个她想要见的人。

“你和她都聊了什么呀?”

我特地从外侧绕了个圈,才回到湖心亭这边。

“很多事情。不过,现在还是聊聊你那边吧,有什么发现吗?”夏叶像热情的小狗不停地对我招手,我只好又走近几步,坐到她旁边。

“有。”

我回想着刚才在画室的场景,那个时候,我连怎么去呼吸都已经丢掉了,比起被发现的恐惧,我全部的意识都在那时凝固到了眼前的那幅画面。

“你的脸色不太好啊。到底是怎么了?”夏叶忘神地凝视着我的侧脸。

“不,什么都没有。”我的心起起伏伏,最终决定先不说出事实。

“嗯,不过我是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夏叶忽然戳了戳我的胳膊,示意我认真听。

“是什么?”我难得听出了她严肃的口吻,忍不住多看了几次她明亮的眸子。

“嘿嘿,周末的时候要麻烦你件事,到时候再告诉你。”

夏叶故弄玄虚地摇摇手指,站起身背着手走出湖心亭,我一路跟在她的身后。

“我会拉你下水的。”夏叶故意夸大声调警告着我。

“不管哪一方面,我早就已经被你拉下水了。”我这样说着,夏叶反而更开心了。

“那反正我们都逃了半天课了,刚才彻底来当坏学生吧。”夏叶说着,抓起我的手。

她的手心像烤过的棉花糖一样柔和又温暖,我只能任由她一路把我拽到竹林后一条幽邃的土路。

“这里的围栏有个闸门,其实根本就没锁,可以直接出去。”

夏叶的话一瞬间让我呆滞在原地,不是因为这个事实,而是因为其他的一连串事情,现在这些线索终于能串在一起了。

“嗯?被吓到了?”夏叶看我不说话,直接扯着我就往外走,“哎,我第一次想来这的时候,就碰见了安老师,吓我一跳。那会我还以为被发现了。”

夏叶回过头,确认后面没人后,啪的一声,小铁门悠悠地敞开,夏叶就这样带着我大摇大摆逃出了学校。

“为什么会有这样扇门开着?”

“谁知道呢,听说以前还是锁着的。”夏叶豪气地叉腰,像是科举开榜似得叫起来,“现在,你免费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在夏叶喊完之前,我赶忙捂住她的嘴巴,贴着围墙走远。不顾怀里夏叶的挣扎,我又一次回身看了眼学校。灰暗的砖墙遮住了学校里葱郁的竹林,只有些生的高的竹枝伸出墙壁。在更上层,远方厚重的云层缓缓压来,天空变成被乌云包围的苍白孤岛。疾风吹得墙壁生出连绵起伏的呜咽。

骤雨将袭,我知道,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

画师的自白

安晴坐在画室里,无神地发呆。发呆也是有意义的,大脑只有重新变得空白,才能自由地绘出想要的颜色。

很不巧,崇山峻岭的乌云这个时候一点一点吞掉了屋里的光芒。失去了阳光,安晴感到屋子里的冰冷正在卷土重来。

“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快,你就不会再孤独了。”安晴对着屋子里的某个角落喃喃自语。

屋子里曾经溜进了虫子,尽管掩饰得很巧妙,但安晴还是感觉到屋子原本自己构建的秩序被扰乱了,某些细节对不上。

安晴站起身,摘下那把银色的钥匙,将它从窗户丢下。这是她偷偷配来用来开那道小门的钥匙。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意义,那个门开过一次,就因为年久失修坏掉了。重点从来都不在这里,重点是什么,是她想要的画,是内心的如死去般幽蓝的安宁。

安晴觉得自己没办法不做这件事,她已经失败了一次,为此她已经失去了一位爱人。

为什么你不会笑呢,明明你那么会笑,只有最重要的那一次,却偏偏搞砸了。

所以当她看见女孩时,为什么会顿时感到所有的苦恼和酸涩一并被治愈了。她们很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

这次,安晴觉得自己会成功的。或者说,她不能想象自己失败的境地。

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是在十六岁时,她爱上自己的班长。那个女孩子对没有母亲的安晴照顾有加。安晴觉得班长不笑的时候,就好像将明的晨色宁静廖阔;而她笑起来的表情,就是朝阳降生,光芒骤放。

安晴对班长身上的这种反差欲罢不能,所以她摘走了班长的生命,只把她容颜中最后的光芒画在纸上。

这些回忆鼓励着安晴,她拿出艾司唑仑,把这些白色药片溶解在水里。她看着瓶中荡漾的水,模糊之中她看见了妈妈扭曲的面孔。

妈妈,这是都是你的愿望啊。

安晴喃喃看向窗外,雨水打在了玻璃上,刮花了镜中的自己。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时停时起,似乎不顾虑生活在地面上的人类。起初,安晴还担心女孩会因为雨而后悔,好在这样的事并没有发生。

“老师,我们要去哪?”女孩以她那永远好奇的神情看向窗外陌生的景色。

“去山里转转,怎么样?下雨的山里也别有一番景色。”安晴开着车,握紧方向盘的手渗出许多汗。

“好啊,老师。我也喜欢下雨。”女孩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叫人开心。

小小的灰色轿车绕过盘山公路,奔向深绿色的群山里。雨让山体泛出一种古色的崭新,裸露出的土壤吸饱了雨水而变得臃肿。铅灰的乌云盖住山的头颅,让雨幕于前路连绵不绝。

做完这一切后,安晴觉得,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所求了,她会实现妈妈对她的期望的 。

又到了这个地方,安晴和女孩带着伞悠悠忽忽在山路转了好半天。除了她们,再没有其他人,这让安晴觉得很好。

这是神留给自己的创作舞台。

不知不觉,她有意把女孩带到了这个隐秘的山坡。那棵柏杨照旧耸立在雨中,它威严地肃穆,注目着这些访客。

“要喝水吗?小叶。”安晴把一直带在手上的水瓶递给女孩。然后,她直看着女孩,看到她把水倒入口中。

根据经验,她不需要等太久。果不其然,女孩神情开始茫然,“老师,我有点累了。”

“累了就睡吧,小叶。”

安晴温柔地搂住女孩,把女孩抱在怀里,此刻她感到自己被母亲附体了。她不是在抱着女孩,而是母亲在抱在自己。

安晴拥着女孩一步一步向前,直到来到柏杨树下。她把女孩靠在树干上,摆好姿势。最重要的,就是女孩脸上那么若隐若现的微笑,那比蒙娜丽莎还要宝贵。

虽然在下雨,不过安晴觉得这不会影响自己创作。雨水打湿了她的手背,让她的头发泛潮,脖子里也沾满了水珠。这一刻,比这女孩的样子,画下第一笔,她是冲破羊水的新生。

可是,新生马上引来了呼吸的痛苦。安晴扭断了颜料管的扣带,眼前无法理解的景象让她的眼睛色调错乱。

女孩如蒙天启,她扶着树干站起,在雨中俯视着安晴,眼中再没有之前的欢愉。安晴觉得手上的温度正急剧被雨水冲走。

“老师,再重新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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