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少年清冷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一切戛然而止。安晴用刀抵着夏叶的背,一起转过身。
穿着一身黑衣的少年站在大树旁边,他双手插兜,雨水自他高挺的鼻梁间流下,直盯着安晴和夏叶。
“陆川……”夏叶轻声呢喃道。
“真巧,我们来山里散步呢。”刚才的计划已经落空了,安晴一边用刀子示意夏叶不要说话,一边想着下步的对策。
“也不是很巧,其实我是捡到了老师的东西,才想着老师是不是在这呢?”陆川面露困惑,好像不明现状地走近。
“是什么?”安晴锁紧眉头,注视着陆川走近的身影。她决定先解决掉他,安晴把胳膊绷紧,打算随时刺出藏起的刀刃。
陆川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停下,他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是一幅画。陆川把画纸反转,好让安晴看清画上的内容。
“这是老师的画,你应该认得吧。”
断串的雨珠晃乱了安晴的视线,画面中的银灰色的厚重云层下和如阴影般重叠的群山涌出,压在她的心尖。而占据画面主体的仿佛沉睡了的少女,她依偎在树干边,散开的长发延伸进安晴心里,让她呼吸不畅。
“不,这不……”安晴的嘴唇像癫痫发作一样 死命咬住了嘴唇。
“我之前就觉得,这幅画不像叶依澜同学的风格。这果然是老师的作品吧。”陆川的话听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就像是在分析着悬疑游戏里的线索。
安晴觉得自己是落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里,现在这只黄雀终于从幕后现身了。她无法理解,这幅画怎么会在这个少年手上。
那个时候的画面无比鲜明的在安晴脑中一遍遍重映。自己开车带着叶依澜来到这里,然后温柔地劝她喝下掺了安眠药的水,让她靠在树边,画下她死亡的样子。
安晴想要画出这个羞涩少女的笑,由死亡构成的甜蜜之笑。可是那天,无论如何,安晴都画不出她脸上的笑。
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让她的手枯萎了,安晴强迫自己回忆起关于叶依澜的一点一滴。那个女孩从入学以后就亲切地跟着自己身后,在女孩身上,存在着一切安晴追求的美。
那种美丽正在安晴眼前缓缓消逝,名为叶依澜的花凋谢了,而罪犯正是自己。
安晴那天确实画完了画,可唯有这次她没办法感受到抓住美的感觉。安晴觉得整幅画变成了黑洞,正在疯狂吸食自己的灵魂。
所以她丢下了这幅画,安晴觉得那是种难以接受的失败。现在看来,那并非偶然。
“这,不是我的,画。”安晴艰难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是嘛,可是她却很珍惜这幅画呢。”陆川偏过头,看向安晴一旁的空气,这让她很是不解。
“不可能!她怎么可能还……”安晴喊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
“你看,老师我也没说是谁啊。”陆川又逼近了一步,安晴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只要看了这幅画就知道,您画的叶依澜同学真的很美。”
“你根本就不懂!”
安晴以最大的力气吼出。
“额,抱歉,老师我确实不太懂画,别太生气嘛。”
陆川带着歉意眨眨眼,但眼中那种审视的冷意从未减弱。
“你看,这是我捡到的颜料管。这和老师办公室的是一个型号,这个颜色也是做这幅画要用到的。”
陆川把另一个口袋里的物证展示出来。
“我承认,这确实是我画的,但你是怎么捡到的?”安晴决定不再纠结,但她仍不能理解画被找到这件事,她明明把画深深埋进了土中。
“这不是我捡到的,而是叶依澜同学交给我的。”
“不要开玩笑了,她要怎么才能捡到?”
“那老师的意思是,叶同学已经遇害了?”
陆川的眼睛立刻变得如飞箭一样尖锐,扎入安晴心里。
“毕竟她都已经失踪一个月多了,哪里也找不到她,很有可能就是遭遇不幸了。”
“连老师都这样说,未免对叶同学也太悲伤了。的确,不是活着的叶同学给我的,而是幽灵的她。即使你讨厌这幅画,可是对她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东西。”
安晴听着他的话,忽然意识到从刚才开始,他就没有看着自己,而是她身边某种更虚无,更冷寂的存在。可是,她的身边明明只有沉默飘荡着的雨帘。
“这世界怎么可能有幽灵呢?”
“有啊,叶同学她就在你的旁边,你难道看不到吗?”
安晴脸色凄白,她转过头,恍惚中,她似乎真的看见了,沉默的少女隔着雨幕凝望着自己,脸上阴暗无光,长发则包裹着她修长的鹅蛋脸,让少女的五官模糊不堪。
少女伸出手,像是要触摸安晴的脸颊。安晴的呼吸瞬间混乱如麻,她又丢下了画笔,用空出的胳膊紧贴住胸膛。
“果然,就是老师做的吧。在画完了画后,将叶同学杀害了。”
陆川仿佛看腻了这出表演,带着淡淡的倦意质问。
他既没有表现出愤怒,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哀伤,他只是简洁地对事实做着平铺直述。现在,安晴甚至反过来有些畏惧他了。
“就算是我画的,你又怎么能证明我是杀人凶手?”
一切早就没有意义了,可是安晴想要将这出悬疑戏演到最后。
“首先,叶同学遇害的时间是五月五号,而不是第二天。你在五号假期那天,将她约出来,来到这里实施你的行动。”
“可是,有人在第二天六号的时候看见过小叶的,那她怎么可能前一天就遇害呢?”
“因为六号那天出现的人,根本不是叶同学,而是老师你。”
陆川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安晴的心窝。
“哈哈哈,无稽之谈。”安晴故意声音洪亮得笑起来。
“之前我就很疑惑,关于叶同学衣服的问题。现在我懂了,是因为老师先邀请她那天去学校,所以她才会穿上校服。之后,你又提出带她来山里。于是,她又中途换了蓝色裙子。老师你在杀害她后,就把衣服换走了。你经常去叶同学家,知道那位巡街大爷视力很差。你利用这一点,故意第二天早上穿上叶同学的裙子从他面前经过,混淆视听。”
虽然细节有出入,但是他目前说得大差不差,安晴觉得有根无形的绳索在慢慢勒紧自己脖子。
“就算你说的假设成立,可是五号那天我一直在学校画画呢,根本没有时间做这些!”
“那幅画是你提前画的吧。”陆川不紧不慢地说着,安晴心里咯噔咯噔,裂出无数道裂痕。
“第一次我们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那幅画上明明是晴天,可五号那天是个阴天。老师之后也察觉到了这点吧,所以才又重新补了一幅画。”
陆川停了一下,似乎是很贴心地等着安晴反应过来,才继续说道:
“还有一点,学校那道后门,应该也是老师开的吧。这样,五号当天你们就可以直接从后门进出学校了,不会被门口的保安看到老师和叶同学反复出入。”
“就算你说得都对,那也不过都是猜想。最重要的一点,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最重要的就是老师把叶同学藏到哪里了。”陆川死死地盯住安晴的眼,慢慢挨近她的身子。
“你说在哪呢?”
“就在老师身边啊。”陆川的低语宛如蛇的吐息,紧靠着安晴的耳朵。“老师把她放到了办公室的冰柜里对吗?所以本来用于保存的那些颜料才会化的那么快。”
有什么深深的叹息传来,安晴僵硬地转过头看看,还是只有令人厌烦的雨在下个不停。她感觉灵魂飞升,她能在空中看到,一个打着抖的女人在一个十六岁少年面前疲软无力的模样。那是就是她自己。
“我想,老师也是通过那扇后门把叶同学运进学校的吧。只要去了老师办公室看看就好了。”
是用的我常用的搬画架的行李箱,安晴想着,我只是想每天都看看她。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总有一天,我就能画出来。
“对了,对不起,老师。我已经提前看过了。”
陆川道歉的语气近在咫尺,安晴警觉原来他居然已经离得自己这么近,以至于她脸上能感受到少年口中呼出的热气。
恶意如癌细胞在安晴心中无限增殖,她听着自己谋划的事件就像被掩埋的古迹一般,被少年一点一点耐心地挖出原貌。一瞬间,膨胀的恶意炸裂开。
“那你就好好赔偿吧!”
安晴握紧刀把,向后弓背,然后猛地挥舞刀柄刺向前方。一闪而过的银光从安晴脸上飞向少年收缩的瞳孔。
少年丝毫未惧,他的一只胳膊摊开手掌直迎向刀刃,眼睛咬紧安晴的脸庞未放。安晴对准了他的左肩,可是她没有预想到,刚才一直未动的夏叶突然窜起,两个人的肩膀生生撞在一起。
这一撞撞歪了安晴的手,刀刃从陆川摊开的手指间穿过,血珠飞散。陆川动作连一下也没有停顿,他的那只手掌不顾疼痛,立刻攥住安晴握着刀把的手。与此同时,陆川另一只拳头自上而下,狠砸在安晴的左脸和眼眶上。
安晴脸上一阵火烧的疼痛,刀被抽走,她的心房里升腾起无比畅快的松弛。她摊开双手,向地面倒去,跌入无尽的引力中。
在倒下的余光里,她瞥见夏叶受到撞击的反作用,本来就因为崴脚而不平衡的身体,趔趄着歪向断崖的那一边。少年本来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跃步向将坠下的少女伸出手。
安晴瘫倒在地,她没有看见少年是否成功了。她合上眼,任由雨水淅淅沥沥落在自己脸上。周围静极了,只有清澈的雨声。凭着直觉,安晴猜到少年救下了少女。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终于停了,唯有依旧潮湿的风抚过。安晴缓缓睁开眼,她偏过头,看到少女依偎着少年坐在树下。三人的目光在空中画出一条X。
“我输了,你们可以报警了。”
“不,老师,还有一件事。”
“你们不需要再叫我老师了。”
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任何与老师相配的举动,安晴在内心自嘲着。
“叶同学她,希望你能再做一件事。”
“什么?”
安晴不觉得自己还有任何值得救赎的价值,如果叶依澜的幽灵真的存在,她应该是来像自己索命的
“我们刚遇见时,她曾经对我说过,不要让她一个人。她应该是太害怕孤独了吧。以前她和老师你一直在一起,就算是如今,她也没有真正怨恨你。她不是直接告诉我,她的尸体在哪,而是一步一步的引导。因为她希望我们也能了解老师你。她不想看到,老师会因为失去她而变得孤单。”
陆川的话好像潺潺流水,冲走了安晴心中一切的淤泥。很奇怪,明明雨已经停了,安晴却能感到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流过脸颊。
“她,她真的在吗?”
“她就在你的身边。”
安晴试探地不停摸索着空气,“小叶?小叶,小叶……”
她忽然感到,手掌边一股明媚的温暖,就好像有人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朦胧的视野里,曾经熟谙的少女对她露出包容一切的微笑,安晴看得真切。
阳光蒙面,乌云褪去,自湛蓝的天空下,透明的光线照亮满地的新绿。脸颊上,胸膛处,全都泛起涌动的暖意。
在叶依澜的身上,安晴是看到了曾经孤独的自己。童年迷茫的她与叶依澜重叠了起来,所以安晴才画不出死去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