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空调前站了那么久，就是为了等被吹到的那一刻。
那种感觉很好玩吧，天气很热，你坐在座位上无心听课，只好眼睁睁看着电风扇转来转去，直到转到你的时候，凉风拂面，才有了活着的感觉。
“是个人才。”
黎明阳如是评价道。
黎明阳连他自己在干什么都不知道，他实在闲的要命，手杵下巴望向窗外，听着让人烦躁的蝉鸣。
就在他昏昏欲睡，双眼即将合拢的时候，一条体态透明的巨大鲸鱼从教学楼外穿过，鲸鸣声回荡在整个校园中。
黎明阳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条在空中浮游的鲸鱼，但教室里的其他人仍然在奋笔疾书，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出现的奇景。
黎明阳缓缓起身，不自觉地走到了教室外，那条鲸鱼则向着远处继续移动。
这下教室里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他们一齐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黎明阳，全都一头雾水，目瞪口呆。
像是受到了什么力量的感召，黎明阳飞跑起来，追逐鲸鱼的行踪。
他跑出校门，穿过小巷，登上阶梯，最后，来到了一幢烂尾楼前。
鲸鱼在这里消失了，他也停下了脚步，烂尾楼前的杂草已经长得比人高，灰色的高楼一眼望不到头。
黎明阳扒开杂草向前走去，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白色的门，在一整个灰色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突兀。
门就在那里。
黎明阳来到门前，停顿数秒，随后尝试握住门把手推开门，但他失败了，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推开那道门。
他试着向后拉，门便打开了，门后是一个白茫茫的世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望无尽的白色。
他犹豫了，不敢再向前迈出脚步，那空荡荡的白色让人有些害怕。
再三思索过后，他鼓足勇气，走进那片白色的世界。
双脚着地的那一刻，地面便迅速塌陷，转变为稀薄的云层。
顷刻间，黎明阳穿过云层向下坠落。肆虐的狂风从身旁掠过，强烈的刺激感也传遍全身。
身处于天空中，勉强能观察到底下是一座城市，大大小小的房屋和高楼大厦此起彼伏，街道交错纵横贯穿其中。
突如其来的坠落让他手足无措，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由自己不断下降。
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把这当做一场梦。他不断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只要醒来就行。
果然只是个梦。
再次撑开眼睛的时候，他躺在房间的床上。环顾四周，吃完的泡面、关掉的电脑、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一切都那么熟悉。
现在已经不是读书学习的年纪了，从并不出名的大学毕业后，他就在这座城市里打拼,因为还没找到工作，所以目前在送外卖。
早该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样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一场梦。
“你有新的外卖订单。”
手机像是知道他刚醒一样响了起来，黎明阳把那条消息滑到一边，然后拿着手机走向卫生间，一边刷牙一边刷短视频。
尽管晚睡晚起让人有些头晕，但似乎只要看一眼手机，就能很快清醒过来。如果打开一把游戏，还能清醒得更彻底。
潦草洗漱后不情不愿地出门，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
黎明阳觉得自己完全不适合这一行，他总是容易记错事情，也容易忘东西，更讨厌每天骑着租来的电动车到处乱跑，打电话给陌生人。
他是个爱发呆的人，可以说这是他唯一的特长，在其他小孩子还在想明天要吃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思考明天为什么要吃。
有屁用。
只会胡思乱想的人啥事都干不成。黎明阳跑完了第一单，之后又跑第二单，从中午跑到下午两点半，他决定休息一会。
在路边思考要吃什么的时候，一个淡黄色头发的少女从身边走过，穿着类似侦探式的服装。
黎明阳不自觉地抬起来头来，作为一个喜欢看动漫的人，他对这种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本来就很感兴趣，更何况人家长得还不错。
是什么角色吗。
在他拿出手机准备偷拍的时候，少女突然站在原地，然后转过身来。黎明阳尴尬地无地自容，只好装作在翻看手机。
可那名少女朝着他走了过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黎明阳有些慌乱，但还是镇定地一动不动，摆出严肃的表情，仿佛在研究什么时事政治之类的问题。
“你好，你知道到这里要怎么走吗？”
少女拿出一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地名。
“额，你可以试试导航，我对那里不是很熟悉。”
黎明阳不知道该干什么地笑了笑。
“我没有手机。”
少女一脸无辜地看着黎明阳。
“那......我可以帮你搜搜看，我看看......”
黎明阳打开手机地图。
“是这里吗，两三公里，坐地铁很快就到了。”
“是这里。”
少女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兴奋地说道。
“谢谢你。”
她笑了笑，随后转身离去。
“确实挺好看的。”
他望着少女离远的身影苦笑一声，随后叹了口气。每一个漂亮的女孩，都让他回想起高中表白被拒的经历。
随便吃了点面包后，黎明阳继续上路。
从好像不忙的下午时分到忙得不可开交的傍晚，黎明阳没有再休息过。他像个超人一样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为了一份不错的订单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没有人教过他该怎么做，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独自生活，短暂选择这份工作，不过是为了一点仅存的自由。
红绿灯路口，下班高峰期的拥堵人流占据了整个街头，落日的余晖，已经亮起的灯光，和雾霾中若隐若现的摩天大楼......这是黎明阳期待已久的自由，从小便幻想着有一天能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瞰高楼，可如今，生活颠沛流离的他只是城市巨大舞台上的小小人偶。
在路边短暂停留的时候，他再次遇见了那名少女。
是在夕阳落下，影子被拉得最长的时候，少女行走在人流中，用好奇的眼光环顾四周，慢慢悠悠地向前走。淡黄色的马尾辫，侦探帽和风衣，短裙和长筒靴……就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走出来的人，和四周所有举着手机低着头的人不同，为即便隐没在雾霾中的风景也能露出笑容。车来人往，行色匆匆，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间世界就好像静止了一样，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只有少女的发丝还在飘动……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黎明阳还仍旧愣在原地，沉浸在一时的幻想中。
真美啊……
但那，与我无关吧…………
黎明阳像被闪电击中一样愣在原地。
他突然意识到，如果没有那个女孩子的一张照片，他会后悔一辈子的。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他迟早会去死的。
他不顾一切地穿过马路，挤开人群，冲到了少女身边。
“你好，我可以和你拍张照片吗？”
突如其来的话语把少女和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黎明阳气喘吁吁地举着手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少女一脸茫然地看着黎明阳，周围的人也用异样的目光看着他。
“我觉得你很可爱，所以......我想和你拍张照片。”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句话。“好……好的。”
少女缓缓说道。随后配合着黎明阳，在众人的注视下，拍了这张照片。
“万分感谢。”
留下这句话后，黎明阳火速逃离了现场。看着刚拍的照片，他满意点了点头。
少女拘谨的笑容在黎明阳心中已经胜过了一切，刚才在众人面前丢的脸和一整天奔走流下的汗，早就都无关紧要了。
虽说有些冒犯，甚至说有点变态，但总归还是迈出了那一步，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回家的路上，黎明阳一路哼着小曲，感觉迎面吹来的风都要比平时凉爽上不少。
第二天，黎明阳起了个大早。
明明昨天晚上兴奋得睡不着觉，可今早却依然很有精神，一改往日死气沉沉的风度。
他看着手机里记录的地址，很清楚自己今天要做什么。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会被人家当成变态的吧？”
短暂思索过后，他毅然决定出门。
“变态就变态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换上便装，乘坐地铁来到商业街口。这里是城市最出名的步行街，昨天他最后遇见少女的地方就是这里。
“她是来旅游的吗？没有口音，确实不像本地人。”
黎明阳看了看昨天拍照的地方，随后羞愧地逃走了。
他找了很久才找到那个纸条上记录的地方，要找大体的位置很容易，但具体的位置就不那么好找了，尤其是这样的大城市。
几经波折，黎明阳终于在一个老商场里找到了一家书店。书店已经关门了，或者说，要永远地关门了。
除了招牌上仍旧存在的店名和店内空荡荡的书架，玻璃门内的空间已经空无一物。
黎明阳看着写有“铺面出租”的纸条发愣，亚文化并不繁盛的地方，书店的倒闭也是必然吧。
“你是……昨天那个人吗？”
黎明阳转过身，穿着侦探服的少女就站在他身后。“啊……你好……又见面了。”
黎明阳尴尬地笑了笑。
“你也知道这家书店吗？”
少女询问。
“额，我是第一次来……这一带刚好都是卖动漫的，我就来逛逛。”
黎明阳编了一个相对靠谱的理由。
“这样啊，我小时候很喜欢这里卖的一部漫画，好多年没来，没想到已经关门了。”
少女有些遗憾地说着。
“毕竟不是那种二次元浓度很高的城市嘛……”
我尝试安慰她。
“就是一时感慨一下啦。”
她轻轻笑了笑。
“谢谢你，昨天你说我很可爱，我很开心哦。”
“啊，没什么……我还以为让你不高兴了。”
想起自己昨天的行为，黎明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没有没有，我一直很期待别人这样夸我的。能有人愿意和拍照，还是让我吓了我一跳。”
“那你可以去参加漫展的吧，拍照的人不会少的。”
“漫展人有些多，我不习惯许多镜头同时朝着自己，而且，没有那种不期而遇的浪漫嘛。”
少女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从小便胆小的黎明阳根本不敢用正脸对着她。
“其实有点奇怪吧，穿成这个样子在街上走，和所有人都不同。但一想到是自己喜欢的角色，就不会感到太害羞了。”
“对哦，这是哪一个角色？”
黎明阳问。
“《心灵侦探》，讲的是一个侦探少女通过心灵感应破解灵异案件的故事。我模仿的就是故事里的主人公，也很想像她一样，用自己的能力拯救世界。”
没听说过。
“拯救世界吗……”
很小的时候，黎明阳也有一个改变世界的梦想。
“没听说过也很正常，毕竟很冷门的，作者也没能画完结尾。”
少女看了看一脸茫然的黎明阳。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叫'黎明阳'，就是'黎明'，然后'太阳'的'阳'。”
黎明阳回答。
“很特别的名字呢，我叫'上官天爱'，'天空'的'空'，'爱情'的'爱'。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啦。”
她向里面黎明阳伸出手。
“好，好的……”
黎明阳战战兢兢地接过天爱伸出的手，他已经十多年没握过女孩子的手了。
“额，可以问几个问题吗？”
黎明阳试探性地说着。
“可以的，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为什么说自己没有手机呢？”黎明阳问，他对这个问题一直都很好奇。
“因为……手机会让人颓废，如果有了手机就离不开它了……虽然会很不方便，但对于我来说，还是没有好一点吧。”
听了天爱的回答，黎明阳点了点头，但其实他并不理解。
他无法想象，在如今这个时代，没有手机的人要如何生存。更为重要的是，没有手机的话就意味着要不到少女的联系方式了。
“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啦，我是本地人，和别人说话我不会带口音的。”
“那，接下来要去哪？”
黎明阳继续问。
“我打算回家了，只是过来看一眼，你呢？”
“我……”
黎明阳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
“嗯……那我先走了？”
少女说道。
“啊，嗯……你先走吧，我在附近逛逛……”
……
“嗯，拜拜。”
少女挥了挥手。
“嗯，再见……”
黎明阳也挥了挥手。
他站在原地，苦笑，无奈地笑，并没有在嘲笑自己的意思，好像这样就好？
已经是一次不错的相遇了吧。
他转过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像从前无数次走过的那样。
“等一下！”
身后又传来少女的声音。黎明阳猛地回头，天爱朝着他跑了过来。
“回去看一下这个网址吧，如果你有意愿加入IRIS公社的话，就填写报名信息吧。”
天爱气喘吁吁地说着，递给黎明阳一张纸条。
“这次是真的再见啦。”
说完，她便走远了。
黎明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他看着手中这张字条，完全不知道这即将改变他的人生。
一到公寓，黎明阳就迫不及待地输入了网址。
一打开网址，映入眼帘的就是侦探少女的卡通形象和“IRIS公社”的标题。
网页内详细介绍了IRIS公社的成立背景和有关成员，以及报名加入IRIS公社的测试。这样完整的页面布局显然不是一个没接触过编程的普通人能做出来的。
说是详细，但实际上只有自称“爱瑞丝”社长的名字和性格的介绍，以及滑稽得让人哭笑不得的IRIS公社的背景介绍。
不得不说，如果是网站制作者故意这么做的，那确实很有幽默文学的天赋。
注册账号之后，黎明阳很快收到一条短信。
“你好，请问是'L'先生吗？”
“L”先生？
黎明阳想了一想，觉得这就是在说自己。
“你好，我是'L'先生，你是'TA'吗？”
黎明阳觉得自己这样回才好。
“是的是的，我是'TA'，但以后要叫我社长哦。”
对方这样回复他。
社长？天爱是IRIS公社的社长？只有一个人的公社？
“请问这个网站是你自己做的吗？”
黎明阳发问。
“嘿嘿，是的，封面也是我自己设计的。”
听到天爱的回答，黎明阳顿时肃然起敬。
他花了二十分钟通过了入会考试，大概就是询问一部分个人信息，然后写一篇，额，作文？总之是类似作文的样子，题目是“分享一件印象深刻的事情”，要求感情真挚，不限题材，不限形式，不限字数，小说、散文、诗歌，甚至图画都可以。
黎明阳想了想，写了上大学第一天父母送别自己的情景。
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幅画面，与父母十八年没分开过的自己，在分别的时候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含着泪无助地挥手……
“恭喜你通过入会测试。”
很快黎明阳便收到短信。
“恭喜你啦，萨弗朗同志，从今往后，你在IRIS公社的代号就是'sunflower'，是除社长之外的第一个社员哦。”
“所以具体要做些什么？”
“IRIS公社成立的目的是为了拯救世界，我们自然也就要发现并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具体来说，就是共同解决他人求助的委托。”
解决委托？听上去挺酷的，就像好多小说那样。
想到这里，黎明阳开始兴奋起来。
“接下来，先去编辑自己的个人信息吧，自我介绍里怎么写都可以。”
“至于委托的话，就等社长通知吧。放心，社长会发工资的，不会亏待你们。”
工资？听到这里，黎明阳更加激动了，他原本就打算无偿劳动，但既然有工资的话，那就不客气了。
说实话，送外卖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已经快撑不住了，不仅要每天到处跑，还要在网上投简历找工作，这样重复，无聊，而苦闷的生活，他早就干不下去了。
所以何必管它靠不靠谱，想做那就去做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