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超梦”这个词不太准确,或者说这个词可能比较生涩,我也是在那个头环梦境里听到超梦这个词的,一般来说叫“Brain Dance”合适一点,脑子翩翩起舞,这个词还挺形象的。
笔尖在电子屏上划出断续的星火,“超梦“与“Brain Dance“的字符交替浮现,如同意识深渊里游弋的磷光生物。直到屏幕猝然暗灭,我才惊觉这支陪我在恶土生活的大半个月以来的老伙计,终是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充电接口处闪烁的幽蓝微光,是它临终前最后的叹息。
“看来我们的寻宝仪妹妹又发现了不得了的玩具呢。“
米卡小姐将神经头环收进钛合金密码箱时,纤长睫毛在培养舱的绿光里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擦拭生物芯片的动作虔诚得近乎诡异,仿佛在摩挲某位远古神明的遗骨。
我下意识摸向太阳穴,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电极贴片的灼痛。记忆如同被量子切割的沙漏,分明记得爆破电池组的轰鸣犹在耳畔,转眼却已身处布满神经接口的金属茧房。娜塔莉染血的衣角在余光里摇晃,像极了虚拟世界里苏珊飘散在数据洪流中的红丝巾。
从地下18层大门打开的时候我的眼前就泛起了一片耀斑,白色的光芒如同无信号的噪点电视机荧幕铺满了整座三维空间。
对啊,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座“现实替代装置”——也就是超梦头环所在的房间的!
难道又失忆了吗?
我指了指超梦头环,接着又指向自己的脑袋,摆手晃头地向米卡小姐表达疑问。
“写字板呢?呀!没电了啊,我可看不懂,你还是去跟你的小跟班说吧。”米卡小姐将擦拭完毕的芯片和头环装置放入冒着白气的保险箱,指了指不远处的娜塔莉,说完后便提着保险箱离开了。
“先前开启电力打开18层的合金门后,关上大门后我们就爆破了供电的电池组,进来后不一会就没看见你人。”娜塔莉站在我面前帮我捋顺衣角,上面还沾染着先前我不小心磕碰到鼻子时滴落的红色血渍,“紧接着就在那个叫什么替代装置的房子里找了你,当时你整个人就像被抽离灵魂的仿生体。”
有吗!我怎么完全没有印象?
娜塔莉的指尖划过我后颈的电极接口,冰冷的触感让我想起那个被强行灌注的梦境——银发导师的瞳孔里流淌着星云,苏珊的唇齿间栖息着整个春天的樱花。此刻虚拟与现实在脑域边境厮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双重世界的伤口
比起现实替代装置,我才更像是那个叫“大脑在起舞”的东西吧。明明记得那时候只是倒数三二一开门,紧接着不知怎么的就进入了所谓“神明”的副本。
对了,造物的神明、虚拟的ai世界,还有多元的子虚拟世界,好熟悉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就是超梦头环虚拟世界里的那个“我”,但这种想法很快一闪而过,我既没有所谓的导师和师兄,也不认识一个叫作苏珊的女孩。
虚拟世界里的那个“我”是那么爱恋身边的那个苏珊,我甚至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心意。我在赛博世界里,好像谈了一场没有言明的恋爱?
只可惜我现在没有办法分享这些细节了,陪伴了我一阵子的写字板还在插线板上补充能量,连同自己一起躺在地板上。我终究还是连一个敌人都没见到就快耗尽了自己的体力,真是的,我现在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人像是被植入脊椎的劣质芯片,总被预设好的神经电流推着走——这种系统一旦激活,连切断痛觉都来不及。
譬如现在,站在圆形站台前,立在对面培养舱内的是一具人形生物体——姑且称呼为生物体吧!浑身鼓包和褶皱相间,硕大的四肢退化了指尖仅留下一张一合的肉钳。更为离奇的是,这个怪物胸口上还长着一根“树杈”,看起来像是从胸口伸出了一只人类的残臂。
这座庞然大物胸口正有韵律的起伏,隔着吸氧管都能感受到目标沉重的呼吸,如果不是控制台上打印的休眠体编号14302,我甚至怀疑这座人形巨兽在假寐。
“这玩意是怪兽吧!”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我还奥特曼呢!”人群中很快回了句吐槽。
这么大的人形怪,说他是野兽纯粹是对方那几乎与人类无关的表皮与毛发,表面油光锃亮反射着培养舱内绿油油的灯光,这个东西与其是说野兽,不如说更像一个机械化的外星人兵种。
“真令人毛骨悚然!”娜塔莉紧紧抓住我的身体,颤抖的小手使得我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这瘆人的怪物还是地球上的生物么!”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在17层时见过的那些氧气和营养液输送管道,当时还在纳闷这个地下怎么会有如此庞大的生物维生装置,目前看来至少有部分是供给了眼前这些生物兵器培养。
咚!
培养舱狠狠的震动了一下,只见舱内的“怪兽”由慢到快前倾,胸口的“支柱”猛地砸在透明的容器壁上,沉重的撞击声从内部传来,舱体底座微微的震动让人不免为这玻璃似的容器感到担忧。
众人都被这一撞击吓得避让开来,战斗小队甚至纷纷掏出了智能手枪,一时间各种红色瞄准激光从四面八方打向培养舱内的人形怪兽。
好恶心的组织结构!
这是我看到透明的培养舱里面怪兽身上被激光照射后的第一感受,这个怪物不仅外形长得跟一坨肉泥一样,而且激光的余韵还能透过对方的肢体映射出其内部的蠕动模块。
“食人魔的样子是这样的哩。”在众人面对培养舱发怵时,娜塔莉抓着我的大腿嘀咕着,“这个怪物是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啊,身体里面全是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
我突然理解了她战栗的根源——怪物半透明的表皮之下,无数胚胎状的组织正在绿液中沉浮,宛如被封存在琥珀里的末日预言。
我曾在生物课程上参观过福尔马林浸泡的人类幼体标本,蜷缩的手掌握成拳头微微弓起,透过脖颈皮下还能隐约可见的大动脉纹路,以及尚未发育成型的骨骼体。
眼前的“食人魔”体内正如同一副活体标本,蠕动的组织加上透光可见的类人体形状,让人本能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一名技术队员在得到铁牛队长的许可后,壮着胆子靠近培养舱口。
咚!
厚重的撞击声沿着容器壁震荡,回响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连同我在内众人皆是胆战心惊。
“艹了,老子宁愿去大街上跟那帮义体疯子的清道夫干一架也不愿意面对这坨来历不明的肉泥!”
意识到是铁牛队长吩咐的活,说出这句吐槽后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妥,队员收紧嘴巴小心翼翼地看向斜后方的铁牛队长,不过从铁牛队长的脸色来看想必也不算什么问题。
“这小子惨咯,居然敢当着铁牛队长的面吐槽。”
诶?铁牛队长没那么小心眼吧!
刚想着没什么事情,结果就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嘀咕,如果不仔细一点根本就察觉不到少女幸灾乐祸的吐槽,比如我边上的战斗队员就没有任何反应。我向娜塔莉投去质疑的眼神,而对方似乎没注意到我的眼神还在细声嘀咕。
见到我凑上前,娜塔莉突然噤声,讪笑着闪到了一旁米卡小姐身后,双手环抱两眼随意望向天花板,少女一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果然是混世魔王熊孩子的娜塔莉么,该不会是某次她又调皮惹得铁牛队长不满,所以借此不吐不快吗。
在回头得到铁牛队长的点头示意后,队员很快镇定下来,随即铁牛队长也跟了下去。
咚!
可能是感知到有人靠近,舱内的“怪兽”又靠了一下舱室。不过与想象中不一样的是,舱内的“怪兽”并没有像逼急了的兔子一样愈发焦躁暴动,而是保持了一开始的频率在不断缓慢地碰靠着舱壁。
“报告,14302号生命体征正在突破临界值!”
很明显现实的表象与实际情况不一定完全一样,我们心中那股戒备绳随着技术队员发出的一声警告瞬间绷直,而随着警告同步蔓延的还有舱体上肉眼微乎可见的裂痕。
我注意到输送管突然开始逆向抽吸,墨绿色营养液正被某种力量强行注入怪物体内——这个沉睡百年的生物兵器,正在用我们的恐惧作为觉醒的祭品。
“准备EMP冲击弹!”
铁牛的低吼惊醒凝固的时间,娜塔莉却突然拽住我的袖口,她的瞳孔在荧幕前的数据流冲刷下泛着诡谲的幽蓝:“等等,那个手臂……米卡姐姐的指纹数据库里有看着类似的记录……”
啊,什么记录?
——嘭!!!
EMP冲击弹被实现内置在背侧的遥控装置释放,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之前,培养舱轰然炸裂。漫天绿雨中,那只苍白的胸前残肢恰好笔直指向我所在的位置,一道十字形伤疤正在渗出血珠。
记录倒是不清楚,不过我想起来超梦里发生的故事了,如果说有什么巧合的话,眼前伸着类似食指关节的断肢的姿势像极了超梦世界里那个被“我”这个“神明”抛弃的男人——不甘于被审讯员抓捕而失去一切如美梦的生活的怨愤。
当我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时,耳旁一阵阵的呕吐声将我的化散开来的思绪重新聚拢。手中滑腻腻的触觉令我感到困惑又恶心,像是穿梭在雨后的傍晚,为了摘下田埂边的野菊花,路过湿润的草丛间时手指突然划过一道冰冷而粘腻的触感。
我一看……
yue~
根本不是什么印象里雨后的蛞蝓,这tm是那坨怪物的破碎组织。被EMP攻击的培养舱突然爆裂,里面的怪物也不知怎的随之爆炸开来,倒了血霉的我被浇了个正着,手上还挂着不知道是不是肠子的带状糊糊。
呕!趴在洗手台上,我也加入了呕吐大军行列,毫无美少女该有的仪态。
“咦~月月姐你这个月不准和我一起睡,太恶心啦!”娜塔莉更是捏着鼻子跑得远远的,但又不放心我似的努力靠了近来,不过爱干净的她始终难以再近来一步。
随后一道更令人恶心的消息传来,即使是从污垢中爬起擦洗干净的我,在得知这一消息后也忍不住再度呕吐起来。
——这些破碎组织以及组成出来的这个“怪物”,是用克隆人体以及胚胎模型培育的生物,也就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