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认没有所谓的敌人追赶后,趁着寻找通风管道的间隙我看了看手表。腕表指针在幽暗中泛着冷光,凌晨三点的刻度像把银刃刺破混沌。
我蜷缩在紧急通道的铁锈斑驳处,试图厘清时间的褶皱——究竟是在那个热浪黄沙的午后踏入这地下迷宫,还是在超梦空间里被卷入这场荒诞的逃亡?
不得而知。
记忆如同被孩童撕碎的日历,纷扬着扎进血肉。我早已经分不清到底过去了多久。
娜塔莉拽了拽我的裤脚,她沾满煤灰的脸庞在手电筒光束中忽明忽暗。少女用指尖在积满油渍的走廊上画了个歪扭的笑脸,又在旁边刻下“剑兰之心”的缩写。这是我主动加入这趟任务前铁牛队长反复提到的荣耀,此刻却像句黑色幽默。
只有活着才是剑兰,死掉的话可就什么也不是了。
我并非为了剑兰之心而加入战斗,当初一腔热血做出的决定令我如今身疲力竭。
与地下克鲁苏般的世界里不断努力生存相比,恶土一个月的变身生活体验相比起来可谓白驹过隙。
也许,这是因为我在虚拟的超梦世界里以『神明』的身份度过了相当漫长的日子,又在这如同杀戮空间的地下区域经历着九死一生的战斗,以及最最重要的是我回忆起了自己的名字。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说不定正是因为这些“超酷”的刺激体验才让我回忆起自己是谁这个困扰了我一个月的问题呢!
二十多年的平凡生活,走在乡间通往求学的小路上,眺望着远方都市的郊区边缘,我早已习惯安静和沉默的环境。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后,我有超多关于战斗小队的想法和自己变身的疑问。麻烦的是我依旧说不了话,语音写字板也不知道充电充到哪去了,也许早在先前清除者的入侵中丢失了吧。
娜塔莉的步伐与我一齐停在了呼啸声最大的墙边,在将对话机上的指示灯对准了天花板与墙体交接的方位后,凭借着在我看来相当变态的视力和听觉,我抬头就发现了破损一块栅格的管道入口。
娜塔莉,你还好吧!
我向少女投去了关怀的目光。
少女支撑起来,即使她努力保持微笑,泛白的嘴唇也跟我一样开始皲裂,我明白这是失血过多的表现。少女虚弱的身影让我不忍,但这也正是我们必须起身前进的动力。
这个通风管道,也许就是离开的救赎。
娜塔莉打开了对话机上的微电灯,顺着我指的方位照射,通风管道的铁栅栏在光晕下投出囚笼般的阴影。
爬上管道不是一件难事,我先是架着娜塔莉使用随身的水壶捣碎干净早已破碎的管道口,又让先爬进去的娜塔莉将我的纳米纤维作战服外套拧成一股绳。
只可惜这件衣服不是不同的尼纶外套无论如何也撕不开,袖口垂直下来后仍悬停在我头上两尺的地方。这个高度对于战斗小队来说一定不算多难,对于我这个身高来说也不算遥不可及,除了身体发虚让我有些力不从心。
经过两轮对墙跳跃后,在第三次尝试下我终于抓住袖口,并扣住袖口的纽扣孔以获取发力点,在娜塔莉的义体手臂助力下爬上了通风管道口。
就这样,我和娜塔莉一前一后爬行在通风管道内。
不知道是不是施工粗制滥造的原因,管道内居然大大小小互相连接。
宽敞的管道里足够容纳得下成年男子弯曲身子,而狭窄的管道只能勉强让我和娜塔莉这样身影窈窕的女性匍匐通过。
通过宽敞管道时,我还能偶尔回头探望跟在身后的娜塔莉,见到她还能够坚持我很是欣慰。只要再快点,我们就可以按时抵达通道尽头和米卡小姐汇合。
有时候你在规划一次旅程时,不得不考虑中途有堵车、大雨、交通等意外事件,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搭乘得起堪比外星科技的浮空车。而通过狭窄管道时,我就遇到了诸如此类烦恼,拥挤的小管道将我从快速抵达的幻想中拉到现实来。
这时候,我才觉得所谓的“大邪恶”到底有多碍事:
本就只剩下一件贴身内衣,趴在拥挤的狭窄管道内,胸口像是压了一吨铁板般透不过气来,并且移动起来需要耗费更多体力,欧派什么的果然不是越大越好啊。
我的脑子里闪过一道念头:如果娜塔莉发现了我的窘境,一定会嬉笑地调侃大奶牛之类的玩笑话,期待着我一脸通红的表情!
是吧,娜塔莉?
我回头望去,娜塔莉正和我一样埋头努力爬行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少女鲜有地安安静静下来。
适应了幽暗的环境,爬过一节又一节的通风管道对于无法说话的我来说恰好节省了体力,不过憋着一肚子话,这对于娜塔莉来说应该是相当难受的吧,还是说此刻的娜塔莉伤口发作起来早已经难以忍受了吗?
很快,我们又一次经过一道漆黑又漫长的管道。匍匐在前面引路的我根本看不到娜塔莉的表情,她是不是气鼓鼓地尾随呢?
比起这个,其实我反而更想说说话,好让我清楚娜塔莉脚踝上的伤势如何了,以及作为保持意识清醒的手段,好鼓励娜塔莉坚持下去。
中途娜塔莉几次拉扯着我的裤管示意停下来歇息,但都被我以情况紧急为由拒绝了。
我担心,我害怕,如果娜塔莉满足了她那小小的休息欲望,她也许就永远的安眠在那里了。
良久,我又觉得过意不去。于是允许娜塔莉趴在我的背上,我就像个马儿一样驮着她前行。
在仅容侧身通过的狭窄段,我的后背紧贴着娜塔莉温热的胸膛。她紊乱的呼吸喷在颈后,像只受伤的幼兽在舔舐伤口。当我们卡在九十度拐角时,少女突然用膝盖顶了顶我的腰窝——这是恶土探险队自创的摩斯密码,翻译过来是……
“大奶牛卡住了?”
好啊你,你在故意装惨玩弄我是不。刚刚还以为你这个小妮子忘了这茬,果然还是对“大奶牛”念念不忘啊。
我气得用手肘向后猛击,却听见她吃痛的闷哼。愧疚感涌上心头的瞬间,某种温热的液体滴落肩头。借着手电筒余光,我看见娜塔莉正用牙齿撕开新的绷带,小腿伤口渗出的血珠在管壁绘出断续的彼岸花。
在我的协助帮助下,娜塔莉重新包扎好松散的临时绷带。
我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一味的爬行,在这幽静的管道里。
打破这份安静的是对话机里的声音。
“你们还在路上吗?”
『嗯』
“知道吗,铁牛队长也已经赶到了。”米卡小姐继续说着,“你们有没有遇到其他队员?”
『嗯——嗯』
“没有么……”米卡小姐并没有过于惊讶,反而担心地问道:“你们有遇到敌人的踪迹吗?”
『嗯——嗯』
“行,知道了……”
米拉小姐接下来跟我们说了一些周围清除者的分布情况,还提到了地下站台,说是有通往地面的快速轨道列车。我还来不及跟米卡表达娜塔莉已经受伤的事情,之前的一路阴霾的心情也正是担心娜塔莉一时半会出不去导致的。得知出路就在眼前,我总算放下了之前的忧虑,起码有个盼头不是嘛。
在出发前我早已将耳麦分出一个塞给娜塔莉,因此我和米卡小姐的通话即使我没有写字板也不必费力转述表达。
娜塔莉肯定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奇怪的是她全程都没有说话,这一点也不像那个活泼开朗的女孩。
我们回到地面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整了,这还是我依稀听到了远处铁牛队长的声音后意识到大部队就在附近某个房间,然后寻着声源在管道岔口不断穿梭。最终,断定附近没有其他更好的出口,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后才卸开了管道口的栅格,撑住身子探出头来,发现地面走道畅通无阻,这才与娜塔莉先后落回到地面。
不得不说我们是幸运的,当走到上锁的门口时,我拨通了米卡的对话机,并通过约定的节奏敲击金属门廊指引大部队的方向。依靠着铁牛队长的小队合力破译和拆解,我们最终成功汇合在一起。
米卡举着煤油灯冲过来时,我正拉着娜塔莉的手准备挥手致意。她突然将我们揽进怀里,战术腰带上的工具硌得人生疼:“两个脏兮兮的落难公主~”
她变魔术般抽出一条印花丝巾系在我颈间,又往娜塔莉嘴里塞了颗水果糖。
——因赤裸着仅剩的内衣在管道中摩擦变得漆黑并且磨损,这个样子的我几乎快要走光了。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身为女孩子的这份意识,在获救的时刻自然没有那么在意这些细节,怪不得有好几个队员都投来奇怪的目光,想来他们也诧异于新来的妹子是否过于奔放了吧。
“这个,给你。”
米卡小姐向腰间摸去,手中的物体仅仅才漏出半截的功夫,我立马认出了那个老伙计——可以发出年幼娜塔莉声音的写字板。
实在是太棒了,久违的小哑巴说不出半句话,一路上惊险压抑得我都快抑郁了。我第一时间在写字板上手舞足蹈写道,和众人一起交流一路上的惊险历程。
“你们身上怎么这么黑,还有小月你的衣服呢?”
……
“管道?你们爬了一个多小时管道!”
迎面而来的铁牛队长用探照灯扫过我们破败的着装,突然吹响口哨:“新潮流?”
队员们哄笑着抛来备用外套时,米卡小姐背着已经更换好消毒水绷带的娜塔莉进了站台入口,在穿带上外套后我也跟随大家一起搭乘上了这趟奇怪的地下列车。
令我好奇的是这头钢铁长龙的驾驶员是谁,难道小队里人才这么多的吗?望着座椅上的AI终端,我想,像这种级别的智能化载具,兴许这座动车的列车长是这辆车她自己呢!
长龙列车在地下铁轨上呼啸滑行,每穿过一道闸门时都会产生剧烈的轰击与震动,桌子上的水壶也发出相应的叮咚声,这股咚咚的震感如同列车炽热的心脏,带领着我们一路爬升。
当列车冲出最后一道闸门时,刺眼的阳光刹那间从水平的天际边射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适应下,我眯着眼睛看着疾驰在恶土黄沙中的列车,望着路边零零散散几片顽强的绿株,我仿佛感受到晨雾裹着紫罗兰的香气涌入鼻腔。
一双手突然地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娜塔莉下巴搁在我肩头轻声呢喃:“月月姐好像巧克力熔岩蛋糕……”
我低头看着满身油污与血渍的狼狈模样,突然理解了她的比喻——外表焦黑破碎,内里却滚烫柔软。
远处城市耸立入天的巨大霓虹符号在朝阳下依旧色彩缤纷,耳边响起米卡小姐播报的城际郊区路标,温热的咖啡重新滋润干燥的嘴唇后。我终于放下心来。
对,我是巧克力熔岩蛋糕。而娜塔莉,你才是那个把蛋糕涂在脸蛋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