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了。
旧学校的时光已然成为过去。
虽说根本就没有多长时间。
在最后一周里，大概因为林奈鲁莽地表白，在她与学姐之间，已然产生了不可缝合的裂隙。
她已经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学姐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告白失败本就是一件痛苦而又尴尬的事。
只是…学姐也再没有主动找过她。
就算是学姐那样温柔的、强大的、似乎任何困难都难不倒的人，也无法坦然面对这种事。
为什么要去告白呢？明明像以前那样就很美好了。
每每想到这里，林奈都欲哭无泪。
可她哭不出来，只因泪水已经干涸。
在悲伤而孤寂的夜中。
红肿着眼眶，本就不擅长演绎的她，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幽怨气息。
被好友问询理由也只能支支吾吾，无言以对。
表白失败什么的，果然很丢脸吧。
只希望早点逃离这个伤心地，忘掉与学姐有关的一切，那样或许，心中痛苦会被填平。
列车窗外风景飞速逝去，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
厚重的行李中寄托着少女的思绪，忧愁也随着地理位置的变化悄悄远去。
…
海城。
国际化、开放、发达……提及此处，这样那样的关键词似乎是全国人的共识。
沿海的地形特点，也带来特有的天气，四季常雨、每日乌云，为这座城市增添一份忧郁的气息。
林奈所处较为一般的家庭。
能在海城上学，在过去是不敢想的事。
母亲的升职，让她得以在这新的环境学习。
她即将就读的海城第三中学，则位于海城边缘一座名为“古县”的小小县城。
古县之于海城，犹如村镇之于城市。
这当然是有理由的。
海城的地形地势大多都较为平坦，而古县就是那唯一的例外。
特殊的地形导致高密集产业在此建设难度变高，古县也因此成为了所谓的“城中村”。
话虽如此，其若是对比那些二三线城市，依旧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奈的母亲为她于离学校很近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
价格不算高，也只是相对海城其他地方而言。
出租屋位于学校几公里外的一道巷子深处。
楼房年久失修，外墙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沿海城市特有的水汽使其散发出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
说好听点可以叫做“有古董韵味的独特建筑”。
虽显破旧，但这种“学区房”，即便是在古县也难以寻得。
似乎又麻烦了母亲，林奈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当她抵达此处时，已是傍晚时分。
独自一人费力地拿着有些沉重的行李，沿着狭小而昏暗的楼道前行。
伴随着布鞋轻微的脚步声，难闻的灰尘味扑鼻。
“咳…”鼻中黏膜受到刺激下意识作出生理反应。
难以想象这楼道已有多久没有被人清理，不由得让人怀疑长期住在这里是否会患上某种肺部疾病。
一路磕磕绊绊地来到4楼，她这样的体型搬行李还是稍显困难。
楼梯口左侧401就是母亲为林奈租的一间小房间。
从百褶裙右侧的小口袋中拿出了提前备好的钥匙，其上挂着《魔法少女天之云雀》的周边蓝色毛绒麻雀钥匙扣，是她从之前的钥匙上拆下来的。
钥匙很轻松地就插进去了，依照钥匙孔反射出崭新的银白色光芒，可以推断是新换的锁。
摸黑打开了灯，房间的情形展现在林奈眼前——
几乎是毛坯房，劣质的白漆刷在墙上，地面也不过只是简单铺了一层纯灰色的地垫，显得冷冰冰的。
唯一温暖的大概是母亲提前为她购置的床，附带床垫，软软的，用手按上去还会回弹。
房间高约3米，长7宽5，标准的小租房配置。
不过给她一人独居足矣，林奈对此的要求，也仅仅是能够休息，这样她就满足了。
将行李箱中的东西一一取出。
衣物放进了母亲提前准备好的崭新木质衣柜里；洗漱用品以及一些很少会用的化妆品，则放进了房间配备的独立卫生间里。
卫生间很小，因此不分干湿。
提前有配备热水器，3级能耗，中庸的配置。
房间很干净。
母亲大概提前为她打扫过了，即便是角落，也没有多少灰尘。
所以她便只是简单地清理。
然后舟车劳顿数个小时的林奈洗了个澡。
雾气弥漫的浴室，镀膜的半身镜不受其影响。
镜中不着片褛的自己，应该是“可爱”的吧？
湿润的头发紧紧贴在胸前，林奈用毛巾将其扎了起来。
视线因水汽变得模糊，她有些恍惚。
为什么不被喜欢呢。
花洒喷出的温水沿着她身体稚嫩的曲线流淌，只留滴落水声的浴室内，林奈长舒了口气。
这几天的日子，过得格外缓慢。
昨日还在万里外的小小县城，明天就要去往新的学校里报道了。
面对一切陌生的环境，她有些紧张。
遇见新的人，或许有新的朋友，及其远的距离变迁使过去的一切都离她远去。
不过这样也好。
至少能抛弃不堪回首的往事。
水渐渐变凉，不过意识中片刻惆怅地思考间，林奈却已在浴室里呆了许久。
裹着浴巾，打开了卫生间的门。
冬天南方人不愿意洗澡是有理由的。
内外温差强烈，上一秒在浴室还是温暖的春，下一刻就变为刺骨的寒冬。
忍着强烈的不适感，林奈赶紧套上了睡裙。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件，咖啡色上简单地镌刻简约系麻雀花纹。
也是她15岁时，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躺在床上，解开头上的毛巾。
将吹风机接入床头柜旁的排插，裹在被窝里吹头发对林奈来说是件十分舒心的事情。
吹风机呼啸，些许刺耳，发丝飞舞间能闻到淡淡的草莓洗发水香味。
时间随头发变干而流逝，此时夜已深，林奈于是关上了灯。
“好舒服…”
冬天的被窝是个吃人的怪物，沉浸其中的她，困意逐渐蔓延。
…
新的一天。
从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依旧困倦。
简单地洗漱穿衣，林奈便出了门。
天气预报推送了寒流预警，于是今天她特意围了一条厚厚的深红黑色格菱纹围巾。
白天的楼道意外的安静。
娇小轻盈的她穿着毛茸茸的布鞋，于楼道中行走，只是这份声音都显得刺耳。
巷子外的马路边，公交车站旁，林奈随意地对付了一口早餐。
坐在站牌前不锈钢制的长椅上，她一手撑起身子，一手抓着刚买的小份手抓饼小口吃着。
晃荡着加绒黑色裤袜包裹着的小腿，等待公交车到来的时间中，她闲暇地四处张望。
不算太宽敞的马路对面是一排贩卖食物的店铺，站牌正对一家占据两个店面的小超市。
街边为了响应绿化号召，简单地种植树木，拥挤着的、杂乱无章，土腥味扑鼻，看起来很久没有被护理。
左侧的公交车站牌上密密麻麻印刷着相关文字标识，林奈一再确定，自己要坐的是21路公交。
确认过的事情，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再次确认。
因为小时候的她不似女性，总是马虎大条、丢三落四的，没少被母亲说过。
因此她养成了这种习惯。
有两个身着制服的女生，隔着一点距离，坐在她的右侧，她们一直在看着自己，眼神中带着好奇，林奈假装不在意。
随着刹车泄气声响起，21路公交到达站点。
那两个女生，同样乘这辆车。
排着队与她们一同上车，投入两枚1元硬币，林奈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车上没有几个人，几乎只剩车辆行驶的声音。
城市风景由窗外匆匆逝去。
些许昏暗的，7点出头的早晨显得宁静。
身后坐着的两位女生，应该是海城三中的学生。
她们聊着有关学校的话题，尽管声音算得上小，但还是被坐在其前面的林奈听了去。
听着她们的闲聊，很快车辆就到站了。
林奈从后门下了车，公交台阶对她这样的小个子不是很友好，下车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走向校门的途中，周围络绎不绝，尽是身着运动校服的学生。
林奈穿着一身冬季常服，于其中显得鹤立鸡群，让不少学生都为此侧目。
“诶，那个女生是我们学校的吗？”
“好可爱…难道是哪里来的小学生吗？”
“好像没见过诶。”
这些零零碎碎的，但多是夸奖的话，被林奈听闻。
内向的她有些脸红，双手扯住围巾，直到遮住自己的脸。
昨日中午，母亲在“Chat”上和她强调过，于今天7:20，她现在的班主任会在校门口等她。
那位班主任姓陈，是个有些胖胖的短发女老师。
抬手看了看表，林奈发觉现在已经是7:15了。
意味着她所剩时间无几，好在校门口如今近在咫尺。
略微加快脚步，她甚至是小跑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
终于赶在时限前抵达了“终点”。
“啊，是林奈同学吗？”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林奈抬起头，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中年女性。
较短的卷发间夹杂着不少白丝，脸上还带着些许皱纹，身材虽有些走形，但单是站在那就不怒自威，看得出来应该是个颇有资历的老教师。
这应该就是那位，母亲和林奈说过的“陈班主任”了。
“您…您好，是…是陈班主任吗。”
面对陌生人时，林奈总表现得很害羞。
她害怕着，害怕自己会说错话，内心深处的恐惧，让这样的行为几乎成为后天反射。
本能让她试图回避未知的风险，可大多数情况下却毫无必要且徒增麻烦。
“是的是的，跟我来吧，先去拿书。”
林奈囊中羞涩，班主任见此，没有多问什么。
她领着林奈往校内走去。
进校区之前，要先经过一排人脸识别的门，这种设计应该是为了便于查询出勤记录。
但由于林奈的身份信息还没有录取，所以只好乘着班主任进入时，门还未自动关闭的间隙挤了进去。
校区算不上非常大，不过看上去很漂亮。
往教学楼的途中是一排排绿植，草坪间种植着低矮的灌木，常青树木夹杂于其间。
这些树看上去经常有人护理，其叶片在这冰冷的季节也显得碧绿，形状修得统一，圆润得恰到好处，给人以舒适的观感。
沿平缓的斜坡一路向上，映入眼帘是高中的校区。
校区内有两栋楼。
它们之间构成相对局面，靠近校门的那栋楼高4层，而其对面那栋则更高一层，两栋楼都大体刷着纯白色的漆。
其中间隔着一大片空地，用以保障采光。
空地上有一片圆形花坛，坛边插着“禁止踩踏”的标牌。
因为是冬天，花坛里没有什么花，泥土上只剩些许小草，看上去有些朴素。
路途中，班主任询问了林奈一些基本的问题，例如要不要住宿、家里情况怎么样等等…
同时，她也解答了林奈心中的一些疑问。
虽说林奈根本就没有发问，但只言片语间，也足以使她掌握多数信息。
她对人的语言总是很敏感。
这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能拿出手的本领。
林奈即将就读于高一（7）班，其位于5层高的那栋“德才楼”的2楼左侧，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
课程进度对于她来说有些赶，海城三中有着95%的本科率，这也意味着其更高的升学压力，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
每天上午都需要穿着校服，林奈的母亲已经提前为她预定，只是她能穿的尺寸比最小号还要小，因此制作需要等待更多时间。
默默地跟在班主任的身后，林奈来到了位于“德才楼”4层的教师办公室。
早读课的铃声在数分钟前已经响起，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
办公室几乎针落可闻，唯独几个教师默不作声地整理着教案。
他们彼此离得很远，看来是没什么交集。
班主任让林奈填写了一些基本信息。
小手握住黑色水笔一笔一画地书写着。
与此同时，林奈注意到，属于班主任的位置旁，层岩叠嶂般高垒起的一叠书本置于其上。
班主任看向林奈，同时用手向这堆书本比划。
“书都在这里了，拿不动的话可以和我说。”
书非常多。
除教科书外，像是“数学精练”这样的辅导、练习书籍占据了其中的三分之二。
该说不愧是海城的中学吗。
只是若是这样的话，此般数量如此惊人的书籍，仅凭林奈是不可能搬得动的。
欲将其放入书包内的林奈只好作罢。
“那个…”林奈有些不好意思。
“啊，拿不动吗？”班主任看出她的窘境，“不用着急的，我去班上叫个人过来帮你拿。”
说罢，她指了指身下的座位：“你先坐。”
而后她起身，快步往办公室外走去。
此时，林奈望着眼前的椅子，竟感到有些手足无措。
果然，坐在班主任的位置，有些大逆不道？
还是只有林奈会这么想？
莫名心理作祟，让林奈不敢坐在这位置上。
尽管她的腿早已因昨日搬家而感到酸痛。
她于是便忍着难受，百无聊赖地站着，身体微微倾靠在桌旁。
转学多是件尴尬的事。
半途插进来的人，很难融入到班级的小团体中吧？
倘若没有能说上话的人，那又该怎么办呢？
林奈有些紧张地胡思乱想着，右手不自觉地摆弄起了自己的低双马尾。
食指将其发尾卷起、拉直，循环往复着，这是她缓解紧张的下意识动作。
像机械般重复着，直到班主任带人过来。
来人是一个长得很高的男生，林奈需要直直地抬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预测身高在1米8左右。
长得些许清秀，头发快要遮住眼睛。
话说这是校规允许的吗？
沉默寡言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起书堆扭头就走。
只是背影看上去，不似男生般的，多少有些纤细。
“诶？”林奈感到有些奇怪，但并未多想。
大概只是个和她一样内向的人吧。
“我带你去班上，等下自我介绍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你。”
班主任发话了。
林奈内心一颤，“自我介绍”对她而言实在难以应付。
“那件事”后，人群的视线成了她最恐惧的对象之一。
“那…那个，我可以不自我介绍吗…？”
林奈想抵抗一下，但不过是徒劳。
“不用太紧张，让大家都认识一下你。”
班主任微微一笑，看起来竟有些邪魅。
呜…难道说她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就要出糗了吗？
这种事情不要啊。
跟随班主任，迈着忐忑不安地步伐，林奈来到了班级门口。
还未进门，就能听见班级里闹哄哄的。
杂乱的交谈声交织，如同晨间的菜市场。
随着班主任进门，时间犹如被暂停，方才喧闹的班级顿时鸦雀无声。
“吵什么吵，我不在你们就可以吵了吗？”
怒发冲冠、面红耳赤、眉头紧锁。
林奈此时见识到了，与她交谈时截然不同的班主任，也许这才是班主任真正的模样？
“在隔壁班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伴随着恶狠狠的话语，她将右手用力地拍向金属制的讲台桌。
“啪！”
惊天动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让远在门口外的林奈都吓了一跳。
“早就和你们说过，我不在就可以吵吗？纪律委员干什么吃的？你们要是再这样…”
班主任口若悬河不断呵斥着，那份激动的语气，即便林奈知道，她不是在说自己，可也不由得感觉有些害怕。
也在这时，坐在门旁的两个女生，注意到了门前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
她们用好奇的眼神望着林奈，交头接耳。
虽然说着悄悄话，不过距离过近，还是被林奈给听到了。
“你看门口那个女生。”
“诶，好可爱，是班主任亲戚的孩子吗？”
随着她们的目光，班级里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她，林奈顿感不妙。
“今天班上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掌声欢迎一下！”察觉到众人的视线，班主任突然一转语气，用慈祥的眼神看向林奈，示意她进来。
伴着掌声，林奈低着头走到班主任旁，随之而来的还有班上的惊叹声音，大多是女生。
“那居然是高中生吗？”
“好可爱啊，长得好漂亮。”
“居然是个小不点诶，第一次见…”
“不会是跳级的吧？”
好紧张…好紧张。
喉咙似被那名为“紧张”的怪物挟持，四周灼热的眼神像要把她洞穿。
她只得低下头，避开那些视线。
现在的她感觉脸上好热，明明是这么冷的天。
“咳…这位同学自我介绍一下。”
班主任轻拍桌面，示意大家安静。
但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却怎么也没有停过。
呜…手和腿不停地在抖，牙齿也在打颤，脑海伴着“嗡嗡”的耳鸣变得一片空白。
冷静…冷静。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地面，假装只有自己一人。
“那，那个…我…我叫林奈…”
这几个字已然令她用尽全力。
全班安静了一阵，都在等着林奈说出下一句话，他们都对这小小的“孩子”感到好奇。
想要知道她的爱好、想要知道她的生日…
可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好尴尬。
“就…就这样。”
别过眼神，林奈求救似地看向班主任。
“大家欢迎林奈同学！”
随着班主任带头，大家都鼓起了掌。
林奈脸红更甚。
班主任指向一个位置，其桌子上摆着刚刚被搬过来的书籍，层层叠叠，垒得很高，十分明显。
“林奈同学，你就坐空中同学旁边，就是第三组第一排那个空着的位置。”
“嗯。”像是蚊子般地回应。
放空思考着，如既定的机械般，林奈挪动到那个位置坐了上去。
大家对她的讨论实在是太热情了…
即便威严的班主任在班上，也未曾消停。
心不在焉地整理着书籍。
“数学、数学提高、数学详解、数学天天练…呜，好多书…”
整理途中，林奈感到有人在隔着裤袜戳她的大腿。
转过头去，始作俑者是那位同桌——“空中同学”。
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公主切旁束着可爱的马尾，碧蓝而又水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奈。
啊，好漂亮的女孩…刚才居然没注意到。
而且看起来好显眼…
“你好呀。”清脆动听而如同百灵鸟的声音，“林奈。”
“你，你，你…你好。”
突然和自己对话，林奈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但看着空中同学那张漂亮的脸，突然地，她感到没那么紧张了。
带着“果然同桌还是要好好认识吧？”，这样的想法，林奈主动发问。
“那个…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同桌听见了林奈的话，拿出草稿本，用如玉般的手指，翻开空白的一页，边说边写。
“我叫空中舞子哦，天上的那个空中，舞蹈的舞，孩子的子。”
“空中舞子，我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