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不进去…
班主任孜孜不倦地上着化学课程。
可该说是跟不上进度呢，还是林奈以前根本就没有好好学呢？
她如听天书般，对课程内容全然不解。
这该如何是好呢…？
如此苦恼着，林奈却毫无解决办法。
防自学的教材也让她无法通过看书学习。
只能不自在地晃荡双腿，假装认真听着课，实际上意识却在天外遨游。
紧张感迟迟没有消退。
但并不全然因为刚才的那份“自我介绍”。
其更多源自于她第六感所感知的，周围久久不散的灼热视线。
如绵羊落入饥饿的狼群。
虽说那些视线并无恶意。
或许不过是对她感到好奇、被她的外貌吸引。
毕竟第一眼看到她的人，理所当然地，大多都是这样。
但想到下课后，他们会携着这份五花八门的求知欲，并将她拥堵得水泄不通…
林奈就感到一阵窒息。
苦恼着绞尽脑汁，试图思索出什么解决办法。
可翻遍脑海各处，也找不到答案。
思索间，一抹金黄在她的视野边缘晃荡。
偷瞄过去，那是她的同桌，空中舞子同学。
聚精会神、目不转睛地，舞子死死盯着班主任在屏幕上书写的内容。
时而垂眉，低着头认真做着笔记；时而又面露苦色，轻声自言自语，推演公式。
金发如瀑般柔顺，随着她不自觉的小动作而微微晃动。
白日朝阳透过窗户照在金丝上，忽得折射出一片璀璨，如珠宝店那提纯无数次的昂贵足金，彰显着她华贵而优雅的气质。
忧郁的眉眼如丝，其间碧海般深邃的瞳，不可万物，仿佛看一眼就要把人吸入。
粉雕玉琢的食指不断轻打桌面，纤细却不显骨感，多少是她在认真思考的表现。
真漂亮呐。
缺少语文积累的、知识贫瘠的林奈只能想出如此形容。
看着如天使般，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的金发少女，久违地，林奈的好奇心被激起。
突然开始想要去了解她。
空中 舞子。
这种名字，果然是外国人吗？
是霓虹的留学生吗…？
可欧美人特有的金发碧眼似乎又否定了这一事实。
但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却完全长在了亚洲人的好球区，虽说细微间能看出些大气端庄，符合欧美白色人种的风格。
但五官更多的，还是独属于亚洲女子的小家碧玉，以及如霓虹少女般清纯可爱的气质。
所以果然是那种吧。
混血儿。
真少见呢…
或许是林奈的视线太过直白，早已察觉到的舞子转过头来，带着疑问般的目光看向了她。
水灵的双眼睁大，粉润的嘴角说着不可闻的话语。
透过嘴形，林奈察觉到了舞子想要表达的意思。
——“干嘛啊？这样看我。”
啊，被发现了呢…
林奈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
不过在那之前，舞子忽然对她笑了一下。
淡粉色未经粉黛的唇，大概是涂抹了唇膏，看起来如蜂蜜般晶莹剔透。
只是轻笑着，便让人感到可爱和妩媚。
让人联想到蜜糖的香味。
想要尝一口。
一定会如棉花糖般软糯而香甜可口。
…？
欸？
怎么回事…？
林奈你这笨蛋，怎么…怎么突然在想这些？
满脑子都是不纯同性关系…
可不能这样下去，一定会被讨厌的。
要是被同学发现取向，她的新学校生活就完完全全结束了！
而且，对初次见面的同桌突然有这种想法…林奈你是变态吗？
脸上酥酥麻麻的，像是碰上了电流般。
情绪变化过大、脸红次数过多，如此这般会不会减寿呢？对心脏也不好吧？
冷静…冷静。
林奈赶紧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颊，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注意。
只是动作幅度实在太大，很难不让人在意。
尤其是坐在她身旁的舞子。
“…哈？”
她突然间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就开始拍自己的脸了？而且还面红耳赤的？
不会是发烧了吧，要不要去医务室…？
这孩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真的没问题吗？
“那个，请问…”
舞子轻声，同时用笔戳了戳林奈的大腿。
可或许是声音太过细微，反而被林奈曲解了意思。
…嗯？什么？qin…亲吻？
舞子是在和自己说这个吗？
这这这…这怎么行呢？
她们才第一次见面！
林奈脑中的不良思绪死灰复燃，害羞而胡思乱想的她，此刻强烈指责舞子的不纯想法！
“不不不，不行！”
声音抬高了八度。
只不过林奈似乎忘了现在是上课时间。
“咳…”
如若惩戒世间之恶的大天使长，班主任带着审视和批判的目光，望向突然发出奇怪声音的林奈。
“那么我们来看这个题型…”
好在她并没有追究。
呜…
我到底在想什么…
怎么第一节课就出糗了。
正襟危坐着，剩余20分钟的化学课显得无比漫长。
在班主任面前，如工作的面试般，其最重要的第一印象，就这么消失了。
林奈欲哭无泪。
…
课间。
心情紧张不已，攥紧的衣袖像是要被扯断。
此时的林奈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莫约班上一半以上的女生，在下课铃声响起，班主任走出门的刹那，就立马将林奈团团围住。
携着无与伦比的热情，好似动画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她们争先恐后地向着林奈发问。
大概，大家都是友善的吧…
只是这份“友善”，让林奈几乎要魂飞魄散。
密不透风的人群如同城墙，坚不可摧的同时，也让她透不过气。
无法呼吸…
女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嘴上不停，将她团团围住。
就像是——
就像是那个时候…
那是一份刻骨铭心的、她不愿回忆的惨痛记忆。
裹挟着或许会跟随林奈一生的伤痛。
她们用平生最恶毒的语言咒骂。
她们用尽全力拳打脚踢。
她们不怀好意地拿着锋利的刀子…
上面粘着林奈的血。
“不要…”
顺势的，犹如心肌梗塞般的绞痛感，伴随这份突如其来的回忆，油然而生。
头晕目眩，大脑变得昏沉。
眼前出现幻觉，历历在目的，是过去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
被其牢牢锁住，无法适从的林奈如雕像般被钉在原地。
有谁能来帮我…
如此幻想，却不过是妄图前往海市蜃楼的，茫茫沙漠中即将死去之人。
不知怎的，她犹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用着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邻桌的舞子。
可舞子只是笑眯眯地望着她，或许是莫不在乎地想要看乐子、或许是单纯地期待林奈的反应。
于林奈眼中，倾尽全力挤出的，最后的那份求救信号，却完全不被舞子所理解。
世界变得光怪陆离。
她想要用话语驱赶人群，可哑口无言。
做不到。
她什么都做不到。
不过简单地因为联觉而恐惧着，可这却几乎要了她的命。
就像是经历战场的老兵。
炮弹和火药、伤痛和死亡，恐怖的经历如幻灯片在头脑深处放映，循环不息。
于是同样的，林奈也患上了PTSD。
喧闹着的，她们带着好奇的问询，于林奈耳中化作辱骂的话语。
笑容挂在她们脸上，可林奈似乎只能看到她们无比嫌弃、如视猪猡垃圾般的表情。
她们手中握着锋利的刀子。
她们想要杀掉自己。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沉浸在痛苦的回忆，她如坠冰窟，已然无法呼吸。
好痛，好痛…
早已痊愈的伤口，像是被揭开了伤疤，又一次感到钻心之痛。
抑郁而黑暗的情绪蔓延，林奈心中那份无助感更甚。
世界被染上了一层象征死亡的红黑色滤镜。
有谁来救救她？
惊慌失措的林奈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但是同过去那样。
谁也没有来…
“呜呜…”
如同被整个世界所遗弃。
那份过去所经历的痛苦、那份来到新环境的无所适从、那份失去初恋的悲痛…
突然地，林奈再也无法忍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双手扭曲而狰狞地抱住头部，眼泪满溢而出，一滴又一滴，顺着脸颊滑落到裙摆上。
周围突然变得安静。
情绪突如其来地爆发，随之，一泻千里。
回忆逐渐消失，林奈回归现实。
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太失态了…太失态了…
这么多人在看着自己呢。
可情绪的余韵还未消散殆尽，眼泪依旧如决堤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
“怎…怎么了？”
打破宁静的，是舞子的声音。
“大家可以先散开吗，让她冷静一下…”
在班级里，舞子似乎很有号召力。
听到她发话，人群便一下就散开了。
如今，林奈已经冷静下来了。
“…对不起。”
过多流出的泪水，使林奈的眼眶变得干涩。
舞子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试图用她的怀抱安慰眼前感性的少女。
“没事吧？”
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她的怀抱很温暖，带着一股芬芳的玫瑰花香味。
不由得，林奈想要沉浸其中。
金色与茶色的发丝交错，白日之下，娇小的少女依偎在另一位少女怀中，悲痛的情绪逐渐平息。
…
上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
本节课的老师因病请假了。
与早读课时的喧闹相比，出人预料的，此时没有教师坐镇的班级，却显得格外安静。
同学们都埋头学习，除开偶尔出现的，及其细微的讨论，仅剩时而传来的，书页翻动的声音。
刚来到这所学校的第一天上午，林奈是苦恼的。
原因之一，当然是第一节课后，她不成器地哭泣。
还被同桌与她同龄的舞子安慰了。
但更多地，还是她对课程的难以理解。
海城三中虽位于古县，但却以高一本率闻名。
学习强度较高，尤其对于像林奈这样的，由三线城市迁移过来的转学生而言，实在难以应付。
转学前，她的成绩不过中游。
这还是在学习压力不高的，三线城市的普通高中。
若换在平均成绩更高的海城三中，林奈的成绩恐怕不会太过理想。
要是表现过差，还有可能被赶出校门。
从第一节课到第三节课，随着课程进度不断前进，她心中有太多的疑虑。
可即便对此有百般所不解，但又因为她唯唯诺诺的性格，难以向老师或同学发出提问。
若是再这样坐以待毙，她与周围人的差距，恐怕只会变得越来越大。
“怎么办呢…”
如果说，要向谁提出疑问的话，自习课的此时，位于她周围的同学会是最好的选择。
但经历过刚刚才发生的事，他们恐怕会觉得林奈是个奇怪的人。
在他们的视角里，不过只是向林奈搭话，便莫名其妙的惹她伤心哭泣。
理所当然地，自那之后，再没人找过她说话了。
这样有些不妙。
社交是没有意义的活动，尽管林奈发自内心地如此认为。
但要她彻底抛弃人际关系，果然还是做不到。
被孤立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不仅要忍受孤独和白眼，更令人恐惧的是周遭的风言风语。
这会让她在自己所不知之处被批评议论，同时大概率伴随着极其荒诞的谣言和恶劣的外号。
三人成虎，言语之暴力足以要了人的命。
毕竟再怎么说，人类也是社会性动物。
交际对于社会中的人类而言是必须的。
可人际交往对她而言，是一件非常麻烦，且费时费心费力的烂事。
察言观色，通过动作和表情猜测别人的想法，是被东亚人刻在骨子里的技能。
但林奈却并没有这样的天赋。
而舞子，则像是她的反面。
课间，她与朋友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
只言片语间，林奈能敏锐地察觉，舞子总是处在众人中心，掌握着话题的主导权。
谈笑风生间，随口一句玩笑话，便能惹得众人一阵轻笑。
巧妙地在众女生中周旋，对答如流的她，又总能在问题指向她自己时全身而退。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林奈很羡慕，舞子那样耀眼的存在。
若是放在故事中，她一定是最强大的那位主角。
倘若站上偶像舞台，她也一定会成为最闪亮的Center。
美丽优雅、成绩优异、待人温柔、外向而谦虚。
简直就是林奈心目中，女孩子的理想模样。
与她相比，林奈显得如此阴暗而又无趣。
说难听点，就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
若自己能长高一点、优秀一点的话，说不定学姐会喜欢上自己。
虽说林奈早已认清现实。
经过的时间不会倒带，失败是人生的主基调。
但她还是不住地这样想。
“唉。”
唉声叹气，不知是今天的第几次。
她恨这样不成器的自己，可也无能为力。
人的性格大部分受到家庭环境的影响。
如果自己一出生就幸福，那又会怎样？
她不是在怪罪谁。
只是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可话说回来，林奈又该向谁提问学习上的问题呢？
此时脑中浮现出了一个身影，是舞子。
倒也没有多想，毕竟林奈只认识她。
但要怎么开口才好呢？
直接凑上去问，显得太过唐突，她们才刚认识没多久，也许连朋友都算不上。
但过于礼貌地询问，又显得格外有距离感，同学之间，不应该如此生分才对吧？
苦恼着的林奈，时不时侧过头去，用眼神偷瞄认真做着习题的舞子。
但也许是偷看的次数太过频繁，摇头晃脑的她，很难不被舞子所注意。
“林奈你怎么了？”她小声说，“一直看着我？”
呜哇！怎么被她注意到了？！
林奈面色爆红，脑袋上似乎都冒出蒸汽。
自暴自弃地，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那…那个，能不能，呃…”
可被舞子狐疑的眼神所注视，林奈又不敢说下去了。
要不还是算了吧…
回家用手机看网课也是一样的。
虽然林奈不想在家中学习，但如今她别无办法。
林奈于是回过头去，装作不在意舞子的眼神。
可被无视的舞子突然凑近了她，略有起伏的胸口紧紧贴在林奈的肩上。
她身上的那份玫瑰花香味直冲入林奈的鼻腔。
抚摸似地抓住林奈的左臂，她因为身高差距微微俯身，樱桃小嘴快要贴上般地，凑近于林奈耳旁，舞子轻声细语。
“你怎么了？没问题吗？”
气息如兰，吹得林奈耳垂发痒，随即整个人都感到酥麻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变得软乎乎的。
“没，没问题。”
心跳开始加速，呼吸变得急促。
她想要把舞子推开，可怎么也使不上力。
“真的没有吗？林～奈～同～学～？”
舞子依旧不依不饶地抓着她，甚至还往林奈耳中慢慢吹气。
气流席卷在整个耳道，这样的感官过于强烈。
强烈到如一股电流，瞬间历遍全身上下，让林奈忍不住发出奇怪的声音。
“别这样…呀啊！？”
——于安静的班级中。
这份怪叫如惊起平静湖面的巨石，让全班同学都抬起头来，看向了这位发出奇怪声音的少女。
林奈只得尴尬地低下头来，有些恼怒地，发泄似地锤了锤舞子的大腿。
“你你你，你突然干嘛呀？”
生气！
林奈非常生气！
她用自认为最凶恶的表情盯着舞子，眼神中满是羞愤、不解与质问。
可舞子非但没有道歉，反而还傻乎乎地笑着。
“好点了吗？”
她突然说。
“对不起啦！我看你一直一副郁郁寡欢的表情，不这么做太浪费你这张可爱的脸啦！”
“心情不好时，就要像这样——”
说罢，她用那双玉手轻柔地攀上林奈的小脸，生硬地扯出了一副笑容。
虽说看上去有点僵硬。
话说，她这是在安慰自己吗？
此时，林奈的心情有些复杂。
确如她所说，方才心中那份苦涩，已然被名为“羞涩”的情愫所冲淡了。
“唔…憋抹乐。（别摸了）”
被像橡皮泥般揉着脸颊的林奈，终于抓住了舞子不安分的双手，将其按在了桌面上。
“我真的没什么啦！”
林奈鼓着脸，还是气呼呼的。
安慰就安慰，你搞得那么奇怪干什么？
虽说确实，让她好受了不少。
“只是，我不太明白。”
“为什么你要这样在意我。”
“明明我们才刚认识。”
她和舞子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可舞子对她这个“陌生人”却能够温柔以待；能够挺身而出，为她解围；能够拥抱和安慰着初次见面的人。
这种事情，换做是林奈，肯定做不到。
面对她的质问，舞子只是握住她的手，嫣然一笑。
“因为，我们是同学。”
“而且，不论是谁，都不忍心让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哭吧？”
舞子歪着头，与林奈十指相扣。
指缝间，林奈能感受到舞子那如小太阳般，炽热的心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