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节的课程接踵而至，下午的时光转瞬即逝。
一知不解的林奈，将知识由左耳进，右耳出，无所事事地，荒废着于校内的时间。
不知不觉，只是刹那转眼间，课就到了最后一节。
期间，舞子没再主动找她说话了。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们之间，也不过只是“认识”的地步。
于是林奈又回归独自一人。
散发着与周围喧闹着的同学们相比，格格不入的孤寂。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
如刻板形象般，将主科以外的课程，安排于上下午的最后一节，已然成为各个学校的共识。
窗外，不合时宜地下起了中雨，雨水滴落在窗台，声音淅淅沥沥。
理所当然地，这节课变成了自习。
他们班级的体育老师，是个与“体育”二字不太搭边的，有些发福的秃顶中年男性。
“体育委员管理下班级，我有点事。”
他只是经过门口，随意地吩咐了一句。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班里的体育委员，是林奈有些熟悉的人。
是那个上午帮她搬书的，刘海很长的男生。
他像是对此事习以为常般，熟练地搬来椅子，坐在讲台桌前，拿起笔，低着头，自顾自地写起了作业。
同学们也如同早已习惯了般，班级变得安静，偶尔传来些细微的交谈声。
身旁的舞子，正认真地学习着。
这也许是请教问题的最佳机会？
林奈突然想到。
回忆起上午的最后一节，就像现在这般，同样是自习课。
当时的林奈，本想要向舞子询问。
但她却因为舞子莫名的温柔，而不争气地感到羞愤，变得难以做出行动。
回想起公交车上，鲁比对她的质问。
林奈觉得，她和舞子之间的关系，应该有变得更进一步吧？
至少，也是从一概不知的陌生人，变为了有些熟悉的人。
所以，她应该能够问出口的吧？
关系的改变，让她在舞子的身边，没那么紧张了。
不被那面对陌生人之内向的枷锁束缚，她心中的话语，也能自然而然地流露而出。
“空中同学。”
怀抱希冀，林奈轻声呼唤着身旁那位，正沉迷于习题的少女。
“嗯？怎么了？”
她手中握着的圆珠笔不停，微微偏过脑袋，以示回应。
那晃眼的金色发丝，如湖水般澄澈的眼眸，不管看几次，都会觉得美丽。
自惭形秽着的林奈，双手食指在桌下，不自觉地轻点，缠绕。
“那个，我有点不太明白，关于…”
可当话语已经行进至嘴中，将要出口时，林奈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戛然而止了。
若要让她向舞子宣扬，自己什么学科也不会，这一事实…
然后又厚着脸皮去请教。
那舞子会不会觉得她很麻烦呢？会不会觉得她是如此愚笨，不学无术呢？
即便舞子真的不会觉得这有什么…
但面对她太多的问题，在有限的时间里，舞子也会感到不少的压力吧？
所以果然，还是循序渐进为好。
就先从上节课的数学开始吧。
“刚才数学课上，有点不太清楚…”
她此时低下头，不敢看舞子的眼睛。
像是因为说谎而心虚，林奈恐惧着他人眼神中或许携带着的言语。
因为“请教问题”，本身就是麻烦他人，浪费他人宝贵时间的行为。
被麻烦到的一方，很难会觉得开心吧？
他们也许会在心里痛斥，咒骂着带给他们不便，浪费他们时间的自己。
表现得礼貌或许也只是装装样子。
每当想到这里，林奈就会自然而然地做出，如同鸵鸟般的逃避行为。
“哪里不清楚呢？”
听到林奈主动地提问，舞子有些热衷地拿着桌上的数学书，凑近了她。
发丝交错间，鼻息吐在林奈的额上，有些痒痒的。
异样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抬起了头。
“太近了…”
林奈觉得她语气中带着些威严，可落在舞子耳中，却像是娇嗔似的。
“啊…不好意思。”
意识到的舞子，稍微远离了些。
可两人间，依旧保持着有些不妙的密切距离。
当然，大概只有林奈会这么想。
舞子身上，依旧有股好闻的玫瑰花香味。
只是相比上午，味道冲淡了一些。
空气中的湿度，因为落雨而上升。
教室内变得有些潮湿。
余光能看见，舞子的发尾，稍微黏在了一起。
其实女生的体香，并不怎么神奇。
不过只是被沾染上的，别的什么气味。
大部分都是洗发水。
因为洗发水的香味，在女生浓密的发丝间难以散去，相对短发的男生而言，保留了不少芬芳的气息。
比如林奈，她的体香就大概率是草莓味的。
因为她总是用草莓味的洗发水。
就身体本身而言，当然是不会有什么味道的…
那么，舞子用的是什么洗发水呢？
那份轻柔而富有层次的气味，想必其源自于某个昂贵的护发品牌。
在意着这些细碎的事，林奈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也让拿着书本的舞子感到诧异。
“林奈？”
她用修长的手指，戳了戳林奈的肩膀。
“…啊？不好意思…”
林奈这才回过神来。
浏览着书本，她指向了其上的一处例题。
“这里我有点搞不懂，为什么是这样…”
“啊，这里用这个公式就可以了，然后这边则是…”
“…”
自习课上，舞子暂时化作了林奈的老师。
虽然，林奈问出口的，尽是些无比基础的问题。
但舞子却很有耐心，仍然事无巨细地为林奈讲解。
轻柔细腻的嗓音下条理清晰，自动铅笔飞舞间，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问题。
感觉，舞子讲得比老师还要好呢。
林奈打心底这么认为，可她却没有将其说出口。
因为这样似乎有些不尊重老师。
而且，会破坏林奈在舞子心目中的印象。
尽管而言，她的“印象”已经够差了…
胆小、爱哭鬼…班级里的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吧？
舞子会这么想吗？
一边听着舞子在耳侧轻柔的话语，林奈一边胡思乱想着。
不过短短的二十分钟，在舞子的帮助下，林奈已经将课本上的这一章节，做到了大致了解。
而面对今天刚布置的，有些繁重的作业，她也做到了如舞子般，毫不费力地解决。
当然，这些都是舞子的功劳。
“谢谢。”
林奈发自内心地感谢。
舞子又一次帮助了她，只在短短的一天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随着下课时间逼近，班级逐渐不受控制地变得吵闹。
尽管除林奈之外的同学都出身海城，大部分也都从小受到良好的家教。
但他们毕竟还只是孩子。
压制不住内心的躁动，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开始只是如林奈和舞子之间的小声议论般，班级稍微还显得比较安静。
但不知是谁起的头，人群越来越显得喧嚣。
直到热闹得如同晨市。
“安静一点！”
似乎是实在无法忍受，前方传来了有些尖细的，少女的声音。
林奈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是体育委员。
此时他正一手拍在讲台桌上，义正严辞地警告班里吵闹着的同学们。
而他们似乎也有些害怕着体育委员，都识趣地减小了发出的声音。
林奈不免对体育委员的声线感到好奇。
明明是男生，可却能发出那样可爱的声音吗？
还是说即便已经是高中生了，却还未经历变声期？
舞子见林奈一直盯着体育委员看，早有预料似的出声提醒：“她是女生哦。”
“…诶？”
林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可仔细看去，她脸上的线条确实有些柔和，脖子也比较纤细，没有喉结的同时，肩膀也不是很宽…
原来她是女生吗？
那看来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叫高小雯。”舞子继续为她解释，“明明是女生，却很受女孩子们喜欢呢。”
受女生喜欢吗？
好像确实如此。
高小雯的外貌显得中性，高挑的身材，配上有些忧郁的气质，似乎是男女通杀的类型。
若放在姛里，绝对会相当受欢迎。
虽然林奈不太喜欢这种类型。
“那舞子喜欢吗？”
鬼使神差地，林奈突然这么说。
“诶？我吗？”她俏皮地wink，同时右手指向她自己，“我不太清楚诶？这算是恋爱话题？
如果要找男朋友的话，我应该会选可爱一点的吧？”
其实林奈想要问的，并不是这个问题。
她想问舞子，是不是喜欢女生…什么的。
虽然阴差阳错间，也算是找到答案了吧。
毕竟说了：“如果要找男朋友”，这样的话语。
要说她的话，倒是不会对舞子产生奇怪的兴趣啦。
更何况她们才第一天认识。
只是稍微觉得有些可惜。
就像是无比纯洁美好的东西，被践踏了般。
林奈有些病态地如此想着。
…
放学了。
伴着优美的古典音乐。
学习了一整节课的林奈，也准备回家了。
她和舞子间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更进一步了吧？
至少能够多说一些话了，尽管只是学习上的。
“再见。”
林奈尽管还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鼓起勇气，高举小手轻挥，向坐在位置上的舞子道别。
“那，明天见咯？”
她也向林奈挥了挥手，以示回应。
转学第一天，林奈暂时还不用去晚自习。
虽说独自在家，也没什么事做。
雨中的校园，不显白日时的活力，反而有些昏沉。
林奈撑起了伞——纯黑色的，按下按钮就能打开，方便的同时，但收起来也比较费力。
雨水滴落在伞面，窸窣的震动声裹挟着水气，让林奈有点犯困。
在下雨天会变得容易犯困，这似乎是一件有着科学依据的普遍现象。
校外，公交车站牌下，有很多没带伞的学生们，狼狈地于此处躲避着雨水。
他们浑身淋湿，或多或少地抱怨着这阴晴莫测的天气。
该说巧合还是必然，林奈看见了鲁比。
此时的她，正站在人群的边缘。
被拥挤着推到了没有遮挡的，站牌的外边。
头发潮湿地贴在身上，她神色不佳，全身都在发颤，看上去很不好受。
于冬天被雨水浸湿，确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望着不但未见颓势，反而越来越大的倾盆之雨，她的眼神显得惆怅。
像极了一只被抛弃的，落水的小狗。
林奈突然想要去帮助她。
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吧？
——“因为，我们是同学。”
毕竟舞子也是这么做的。
林奈默不作声地贴近，即便费力地用双手将伞抬高，也只是堪堪遮住了鲁比的头顶。
但由于林奈实在残念的身高，雨伞举得并不算高。
反倒其边缘在一不小心间，戳到了鲁比的脑袋。
“搞什么？谁啊？”
鲁比的语气中带着怒气，可当她心怀气愤地转头，却只能看见抬着头，眼巴巴地望向她的林奈。
她双手同用，费力地握着伞柄。
眼神可怜兮兮的，满是同情。
“对…对不起。”
抿着嘴，林奈知道，自己又好心办坏事了。
“没关系的。”
看着如此可爱的林奈，鲁比也不忍心对她生气。
“我来拿吧。”
“嗯。”
她于是从林奈的手中接过雨伞。
寒冷的雨中，两名少女一高一矮，于同一伞下，等候着车辆。
雨伞很小，让林奈几乎是依偎在鲁比身旁。
与周围学生们聊着天的喧闹不同，两人间的氛围显得静谧。
直到鲁比率先打破了这份沉寂。
“你和舞子成为朋友了吗？”
成为朋友…吗？
回想着下午的点滴，舞子似乎也只是单纯地在学习上帮助了她，有关朋友间的话题却几乎没有。
这样算得上是朋友吗？
“嗯…应该算是吧？”
林奈不太确定地如此回答。
话说朋友之间，也不会面对面地问询：
“我和你是朋友吗？”
这样的话吧？
这种关系总是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
“哈？那算是什么回答？”
鲁比对林奈这般模糊不清的应答，感到些许不满。
她不动声色地偷瞄了林奈一眼。
此时林奈正低着头，右侧马尾被沾湿，发着呆，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这家伙…被雨淋到了也不知说一声。
鲁比叹了一口气，将她揽入自己身前。
反应不及的林奈，小脑袋紧紧贴在鲁比的胸口。
巨大的尺寸，就像是枕头似的。
隐隐约约间，还能感觉到一丝坚硬。
似乎是bra的钢圈。
“怎…怎么了？”
鲁比突然间的动作，让林奈吓了一跳。
“还不是你被淋到了。”鲁比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边，空出来的左手捋了捋林奈湿透了的头发，“淋到了就说一声啊。”
“这是在关心我吗？”
林奈感到些许诧异。
与鲁比短暂的相处中，她话语里总带着刻薄。
她本以为鲁比，会是那种喜欢欺负人的女孩子…
可她似乎不像其表现出来的那般，反而有些好心？
“哈？谁关心你了…只是因为雨伞是你的吧？”
虽然有点口是心非。
这种反差的感觉，还真是挺有趣的。
林奈控制不住嘴角的笑意。
只言片语间，公交车到了。
她们坐的这站公交，虽说没什么人，但座位依然显得有些不足。
该说是勉强吗？
其空位分散开来，导致林奈和鲁比只能在两个相差很远的，不同的位置，各自落座。
于是一路无言。
她们在同一站下车。
雨还没有停。
站牌前，鲁比撑着雨伞，驻足于原地。
林奈也依旧贴在她身前。
“雨伞还给你…我跑回去吧。”
鲁比想要将雨伞递还给林奈，可林奈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按了回去。
“我们住的地方之间，估计也不会离得太远，我送你回去吧？”林奈环绕至鲁比的身后，牵住她的衣角，“走吧？”
“…谢谢。”
鲁比将答谢的话语传达。
尽管她对此很不擅长。
本以为，林奈会是个有点自闭的问题儿童。
见到人都不敢说话的那种。
但林奈却如此热心地帮助着她。
这让她产生了极大的改观。
…
回家路上安静得过分，鲁比甚至怀疑，林奈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走丢了。
可身后衣角处传来的小小拉扯感，又否定了这一不太好的想象。
明明是如此静谧的氛围，鲁比的心却静不下来。
她有些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
至少不想让这段路途，变得如此无趣。
“林奈。”
“嗯？”
听见林奈轻吟般的回应，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有些开心。
“你觉得舞子，怎么样？”
她抛出了内心里，最在乎的那个问题。
“空中同学吗？”林奈语气中带着思索，“感觉是个很好的人呢…而且还很外向。”
实话说，林奈很憧憬。
憧憬舞子那样的，“完美”的女生。
“你可能不知道，开学那时候，舞子可是很冷淡的来着。”谈及舞子的话题，鲁比突然变得有些来劲，“当时的她，对谁都爱搭不理的呢。”
“诶？”
林奈感到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舞子会像漫画中的“大小姐”似的，从小便展露出过人的完美。
可她外向而擅长交际的个性，原来只是如此短暂吗？
“一开始我是在值日的时候和她认识的，开学那时，我们坐在第一组，所以就第一批值日。”鲁比回忆着，“值日的时候，她突然和我问起了唇膏的问题来着？当初我是有在用啦。”
“然后莫名其妙的，就熟悉起来了呢。”
不知不觉间，鲁比就领着林奈来到了小区内的一栋楼下，她回过头来，将伞递还给了林奈。
“其实舞子，对熟悉的人才会变得热情呢。”鲁比微微笑着，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些许落寞，“她第一天认识你，就那么热情，还带着你去食堂了对吧？”
“所以我才那么说。”
“毕竟当初，我和她熟悉，可是花了好长时间的。”
“…”
林奈不知如何回应。
“总之，谢谢你啦。”
鲁比挥手，转身向楼道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