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呢？喜欢什么动物？”
又一次课间，话题突然转移到林奈身上。
舞子将椅子旋过180度，面对着身后的鲁比，同时微微侧过头来目视林奈。
她微笑着舒缓眉头，看上去很是惬意。
“我，我吗？”林奈听闻，轻转过头，颤抖着语气，有些小心谨慎地加入她们二人间的谈话，“我喜欢鸟儿…吧？”
听上去她的回答似乎不太确定，但其实林奈的内心对此是很坚定的。
她喜欢天空中飞翔着的鸟儿。
它们看上去很可爱，大概也很自由。
能感受到高空中凛冽的风，能看到陆地生物几乎永远无法看见的，仅属于天空的景色。
仅凭本能于空中飞行，仿佛脱离现实，能够自在地忘记一切。
更准确地说，她喜欢的，是隼形目吧。
凛冽而迅速，独自于广阔的天空中翱翔，仿佛夜空中闪烁的恒星。
那般可爱又耀眼而自由的存在，令林奈无比憧憬。
虽说她没有什么“要成为鸟儿”的想法…
这不过是一种情感寄托，人类的大脑为了节省算力，会将事物不知不觉间映照在自己的身上。
也就是所谓的“镜像心理”。
她向往鸟儿，只是希望自己变得耀眼而自由，变得无拘无束，不用在意他人的目光和想法。
其实她也明白，自己的“内向”与其说是源自于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导致的应激障碍，倒不如说是对他人眼光的过度在意。
她会觉得他人眼神中暗藏着不怀好意，也不过大概率只是林奈对懦弱的自己感到不满。
她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不过是自作自受，安慰自己不过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那又怎么样呢？
一如既往，她还是这般懦弱的模样。
即便林奈无比清晰，她所遭受的痛苦大都源自于自己不敢前进的迟疑和自怨自哀。
但她却无法改变，自暴自弃的思想已然根深蒂固于她内心的最深处。
“诶？舞子也一样喜欢鸟儿呢。”鲁比娴熟地插入话题，同时还下意识地带上了舞子。
在舞子面前，鲁比总是很擅长对话。
“真的吗？”林奈与她们稍微熟络了些，至少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吧。
她自以为是地这么认为。
于是她也能够自然而然地说出，一小段不太生分的话语。
毕竟她虽然“内向”，但这大都是对于那些陌生人的，起码在朋友之间，她不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尽管提出话题，对她而言还是过于艰难……
但回答交流，应该算得上是轻而易举……吧。
“是滴。”舞子小指将飘落的侧发抚到耳后，回答像是于不经意间脱口而出，“我最喜欢麻雀。”
“它们很可爱吧？虽然随处可见。”
麻雀…吗？
林奈还以为，舞子会喜欢猫头鹰，鹦鹉那样的，比较少见而可爱的鸟类。
不过，麻雀也算得上可爱吧……
尽管没有鲜艳的颜色，但看上去胖嘟嘟的，还有漂亮的花纹，会让女孩子喜欢也很正常吧？
虽然说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猫猫就是了。
猫在没有天敌的，甚至还会被爱心泛滥的人类喂食的城市里，排挤了其它的，许许多多的动物。
其中受影响最大的，无疑是鸟儿了吧。
城市里的小鸟，总是很少呢。
总感觉有些可惜…
“林奈呢？你喜欢哪种？”舞子顺势问起了林奈。
“我吗？”林奈故作思考，虽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让她亲口说出，果然还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设。
因为她喜欢的，是有些男孩子气的隼形目，其中的游隼是她最喜欢的一种。
虽说，她对鸟类也不甚了解…
但俯冲而下的，仿佛能让周围的一切都消失那般身影，像是要忘记掉所有的烦恼，只执着于眼前的猎物……
这就是她喜欢这种鸟类的理由。
尽管，她很喜欢看《魔法少女天之云雀》…更准确地说，是其女主小云。
但她其实没那么喜欢“可爱”的鸟儿。
那番脆弱，容易被掠食者捕食，不由得会让她想到这懦弱不堪的自己。
她讨厌自己。
于是连带着，变得没那么喜欢“可爱”的小鸟了。
这算是一种慕强心理吗？
其实她已经把自己放在了“没有用的懦弱废物”这般位置上了吧。
可若把心底的话语直白地言出，是否会让她们感到诧异呢？
虽说于她们眼中，林奈已经是个很奇怪的，无法控制情绪的女孩子了…
但果然，在他人眼中，“可爱”还是与她比较符合吧？对于她而言，喜欢“可爱”的动物于是也成了理所当然。
其实，隼形目也很可爱啦…
但要说喜欢的小鸟，女生间还是麻雀鹦鹉比较多吧？
可舞子都已经说出了她喜欢的类型，若不做回复而遮遮掩掩是否显得不太礼貌呢？
说谎的话，一定会被看穿吧？
她总觉得，舞子的眼神柔和中流露出一股锐意，仿佛在她眼中一切都无从遁形。
舞子她，说不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虽说这不过是妄想，但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吧？
说不定舞子什么都知道呢……
“林奈？”直到舞子又一次询问，这才把她拉回到现实。
“我喜欢游隼哦。”
果然还是诚实点才好，说出一个谎言，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露出马脚的的话，就会变成“不诚实的孩子”。
于是就会被孤立，就会被霸凌。
然后在嘲笑声中死掉。
她不想再死一次了。
……因为很痛。
“诶？总感觉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呢…”舞子一副疑惑的表情。
这大概会是大多数人的表现吧。
只是她那样云淡风轻地，似乎不怎么在乎刚才医务室里发生的事。
……可她越不在乎，林奈就越控制不住地在意。
“那是什么？”虽然游隼鼎鼎大名，但让鲁比这样的普通高中女孩知晓，果然还是稍显困难。
“一种猛禽啦。”林奈还未开口，舞子就抢先为鲁比解释，“是世界上俯冲速度最快的鸟类。”
“啊，之前我看的电视剧里好像提到过…”鲁比微微睁大眼睛，惊讶道，“舞子你之前也看过吧，我记得里面…”
“啊…是那个呀……”
“…”
她们两人突然就转移了话题，林奈就这样被晾在一边。
这是在惩罚她吗…？
或许舞子此时还心怀芥蒂，于是跳过了关于她的对话……？
理智告诉她不要想太多，但她还是控制不住内心阴暗的想法。
纵使短暂一天的时光中，舞子用她的行动不止一次地告诉林奈，舞子她是个多么友善宽容的人。
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对舞子过分恶毒地揣测。
林奈悄悄地回过头去。
连衣服摩擦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或许是被孤立了吗？可舞子和鲁比也有简单地找她说过话吧…
虽然只是个简单的话题……
如此安慰自己，尽管内心不可控的有些酸涩和不安。
……果然还是她自作自受。
…
恍惚间，一下子就到了上午最后一节下课。
不过只是那段关于“喜欢的动物”的，课间短暂地交谈之后，林奈与舞子之间就再没有发生过任何对话。
“唉……”
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此时正欲起身，直接离开教室的林奈，却突然被舞子拉住衣角。
“…”
林奈不解地看着舞子。
“一起去吃饭吧？”她轻轻一笑，又转过头去询问鲁比，“鲁比也一起去吗？”
“好喔！”鲁比高举双手，看上去很开心。
“我就不了…”林奈本想这么说，她又一次想要逃避，可她如今难以拒绝舞子的邀请。
是因为亏欠吗？大概如此吧。
她也不太清楚，从第一节课直到现在，她的内心依然是一团乱麻。
“…”
迟疑间，衣角处传来的，是舞子带着不解地又一次牵扯…
“…好。”
林奈于是只好悻悻地低下头，将不知所措而迁就着的回应挤出。
去食堂的路上，鲁比走在舞子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千奇百怪的话题。
从今天的饭菜，再到上午的课程；从班级的某人，再到最新的电视剧……
她们无话不谈，脸上洒满笑容，是真正的闺蜜。
而林奈只是躲在她们身后，想藏在她们的影子中，做一只下水道里的阴暗老鼠。
可正午至上而下的骄阳，让腐烂着的她无处遁形。
天气并不灼热，但刺眼的光芒还是让林奈睁不开眼睛。
该说她本来就脆弱？只是连抬手遮光的勇气都没有了…
明明是被舞子拉着过来的，可她却不敢开口，甚至害怕发出声音。
过分地惶恐被前方的舞子所注意。
要是自己是透明人就好了…
要是自己是不被看见就好了…
要是自己是没人在意就好了…
脑子的褶皱像是被磨平，行径于食堂的路上，她不带思考地，在脑海中循环往复着这不切实际的几句。
“林奈。”
“…林奈？”
直到舞子那只张开五指的纤细的右手在林奈眼前挥动，林奈才惊恐地回过神来。
“对…对不起…”
怎么办…怎么办…
自己这种态度，好过分啊…
明明舞子邀请了她，她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是给谁看的呢…
条件反射般地下意识道歉，林奈驻足原地。
又像个缩头乌龟，低着头不敢看舞子的脸。
“怎…怎么了？”
舞子的话语有些卡钝，语气像是带着担忧，可落在林奈耳中，却像是因不解嫌弃而导致的不敢靠近。
毕竟，正常人面对一个精神不稳定的“病人”，大都会表现如此吧？
尽管林奈一遍又一遍地，循环往复着告诉自己，舞子是个善良的女孩的事实。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这般自私而卑劣的想法。
这份阴暗的内心，也许源自于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但这也不过是为如今自身的卑劣找补。
因为舞子什么也没做错，突然被人强吻，换做林奈，也会是那种反应。
更别提，舞子还大度地原谅了她。
只有林奈在一遍又一遍地，自以为是地揣测他人的想法。
她哭哭啼啼地麻烦着舞子，一味地只有索取，她们不过才认识一天。
为什么舞子会对林奈这么热心呢？还是对其他人也是这样……？
林奈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没，没事……”林奈抬起头，她想要鼓起勇气直视舞子的眼睛，因为这样看起来真诚。
可舞子却心虚地撇过头去，不和她对视。
尽管做错的不是她。
果然……还是会感到尴尬吧？
毕竟，大家都是女孩子。
是不是只有林奈自己一个人这么奇怪呢？
她从小到大，会不会都是所谓的“异类”，到哪里都不受待见呢？
事实如此吧。
伤口又开始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