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时间。
林奈的胃口很小,舞子和鲁比也吃不下太多东西。
也不知道鲁比那傲人的身材是怎么来的……
微不可察地看着小口吃饭的鲁比,林奈有些不礼貌地想着。
若是她也能够长高;能够变得可靠;能够善于交际……那么她的生活、感情,会不会变得更加美好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她遇到的大部分挫折,不就是其内向而纤细敏感的内心导致的么?
若她能够独当一面的话,学姐说不定就不会拒绝林奈她了……
又在想学姐的事了……
明明是学姐抛弃她、主动与她决裂的……
眼眶有些湿润,林奈低下头,用刘海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意外的,鲁比的话少了很多,舞子也没有提出任何话题,在嘈杂着的食堂中,三人间的氛围显得格外安静。
或许是鲁比和舞子良好的家教让她们在吃饭时尽量少地说话?可林奈又立马否决了这一不切实际的猜想。
昨天中午的舞子,可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她,拉着刚见面的林奈说了许多的话。
尽管林奈总是被动地回应,舞子也依旧孜孜不倦地向她诉说着。
舞子也并非那种循规蹈矩的,守陈拒新的女孩,这或许也是她能够在他人面前显得如此耀眼的因素吧。
所以,问题出在林奈身上?
也许是舞子已经对林奈无话可说,又或者是她面对林奈时,已然发自内心地感到尴尬。
无言以对,像是被冷落,林奈内心有些不愉快的不安。
可为什么,鲁比也不怎么说话呢?
她在面对舞子时,总是显得非常热情,几乎是无话不谈。
但如今,却反常地表现出安静。
会不会她也知道了什么?
未知的不安感萦绕在林奈的心间,她想要低声问询,却从始至终也不敢开口,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小口地吃着碗里的面食。
知道“那件事”的,只有她与舞子吧。
当时医务室的帘子拉着,狭小的空间内只有林奈与舞子两人。
更何况,舞子也不会是那种会说闲话的人。
尽管只有短短一天多的相处,可林奈还是确定了这一事实。
但回想起来,她还是不知道舞子如此接近自己的理由,即便被强吻,舞子也还是没有表现出与她决裂的倾向。
反而还怀抱安慰了她……
是自来熟吗?可鲁比说过,一开始的舞子很难接近。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或许……
林奈的心中突然诞生出了一个有些荒谬的结论——
舞子,会不会也是“那边”的人呢?
可她昨天好像说过“如果要找男朋友……”这样的话。
在医务室被推开时,舞子那诧异气愤的表情此刻还历历在目。
舞子会不会觉得她很恶心?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但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那糟糕的想法,即便舞子对她再怎么好,可对林奈而言,舞子还只是“稍微有些熟悉的陌生人”,或许勉强算得上朋友?
要是这件事,被其他陌生人所知道的话……
虽说,海城是个国际化的开放大都市……
但在这片土地上,那份根生蒂固的思想,果然还是无法轻易改变的吧。
怀抱着傲慢与偏见的,才是社会上的大多数。
林奈喜欢女孩子这件事情,要是被大家知道的话,也一定会引来那份偏见与异样,甚至于是批评和指责、乃至于想要将她置之死地的目光吧?
那么或许已经知晓了她的取向的舞子呢?
她是否已经开始用那种目光看待林奈?
“变态”这样的标签,会不会早已在舞子的心中为林奈打上了呢?
手脚好像不听使唤地变得冰冷,林奈的心情更加低落了,尽管这一切也许都只是她突如其来的一份糟糕妄想。
或许自己的取向会被大家发现,进而自己会遭受孤立和霸凌,然后根据从众效应,舞子也会变得憎恶自己,直到她彻底社会性死亡。
情不自禁的滑坡思维让林奈如鲠在喉,碗里的面也不过吃了几小口。
灯光照射在汤上,反射出一道道刺眼的长条形LED白色灯光,同时也如一面镜子般,反射出林奈那一张可爱而弱气的脸,可看到这张脸的林奈,此时却有些反胃。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
为什么我什么也做不好?
林奈怎么也搞不明白了。
……
小巷依旧充斥着苔藓味,或许是受光合作用影响,相较于夜晚,这股味道在正午时更加浓郁、刺鼻。
可林奈像是鼻子失灵似的,对此完全没有在意,她只是一路跌跌撞撞、魂不守舍地穿过这狭小的巷道,直到停止于那栋出租公寓楼下。
逼仄的巷子中,来来往往还是几乎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有点像是恐怖片里的场景。
即便是在午休时分,这里的居民区也没什么人。
从早到晚,林奈于此见到的人几乎可以说是屈指可数。
海城里的人们,似乎都不习惯住在这里。
不过好在正午的阳光难得地将小巷照亮,墙上的植物反射出绿色,为这死气沉沉的街角稍微增添了那么一分生气。
公寓底下的大门总是敞开着,没有任何防盗措施,布满灰尘的楼道一览无余,只要是人都可以进去。
……海城的治安似乎很让房东安心。
林奈以前住过的地方,大门都是紧锁着的。
大家都害怕着,那也许不足0.01%的,被偷盗的概率。
用着虚浮的脚步踏上阶梯,尽管楼道没有开窗,可那股令人作呕的灰尘气味却好像稍微消散了些许。
可再仔细瞧着墙壁,还是布满了薄薄的一层灰。
所以说是林奈已经习惯了这股味道了吗?
还是她此刻已然无暇顾及?
心理无时无刻不在影响着人们的身体,抑郁症患者的躯体化症状,就是非常典型的案例。
耳鸣声萦绕于她的耳边,尤其是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下,心间的那道杂音,变得愈发明显,几乎化作一根利针,由左至右刺穿林奈的耳膜。
走向4楼的短暂道路好像变得无比漫长,她此刻就像是西西弗斯,循环往复着迈出无异议而沉重的脚步。
林奈午饭吃得很少,不仅腿脚没什么力气,连脑袋也变得昏昏沉沉,难以呼吸的她像是快要死掉了。
身体不断发出“想要进食”的危险信号,可她却只想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地闭上眼睛睡一觉。
哪怕这一觉说不定让她再也不会醒来。
不知道花费了多久,时间仿佛被无止境地拉长。
终于走到快要3楼时,在楼道暗淡的黄色灯光下,林奈看到了一个难得的活人。
一位穿着工作服的中年电工,他站在工作梯上,一手打着手电筒,看着墙上的电表,抓耳挠腮。
楼道内的灰尘遍布,丁达尔效应让林奈甚至能看出手电筒的光路。
电工一手拿着手机通话,说着像是外星的语言。
“&*,%……”
这似乎是海城本地的方言。
林奈听不懂,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加快步伐往楼上走去。
401的房门被她缓缓打开,房间还是那样小,空空荡荡的,好像没有任何值得林奈留恋的事物。
她的回忆都停留在手机的相册中。
小小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冰冷。
但这也就是被林奈勉强能称作“家”的,于海城里唯一的栖息之所。
出租屋里,永远只有林奈独自一人。
“呜……”
在外界压抑着的那些情绪,突然随着眼泪挤出。
只有在这不被他人所看见之处,她才能够稍微发泄出自己的情绪。
思绪像是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她想要做出行动,想要试图弥补与她人的关系,可最终也只是懦弱地停在原地。
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舞子到底有没有原谅她呢?
她就是不明白,可她就是很在乎。
明明她们才认识一天。
眼前的一切都因被泪水遮住而变得模糊,她想用衣袖擦拭,可羽绒外套光滑的表面又将眼泪胡乱涂抹在了脸上。
眼眶愈发生疼。
好像一切都在和她作对。
……好烦。
她什么也不想做了。
舞子是个好人呢……
和林奈完全不一样。
至少在林奈的眼中,她与舞子处于完全的两面。
舞子对她很好,是个哪里都能被称作完美的同桌,她善解人意又一次次地帮助林奈,却被林奈自私地误解,还对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情。
林奈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林奈的初吻,好像也没有了呢。
就这么献给了,才认识一天多的新同桌。
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悄悄地碎掉了。
是那份带着处女情结的,没有意义的自尊心吗?
那种东西,早就没有了吧?
舞子是不是已经疏远了自己呢?
表面上的云淡风轻,也是为了不被同学看出异样吧?
毕竟对舞子而言,“与新来的女同桌”接吻也是一件难以启齿的,甚至可以说是难以被接受的“黑历史”。
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舞子要一脸陶醉地闻着她的头发,为什么舞子被她强吻后还能够将她拥入怀中不断安慰。
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被舞子在意呢?
已经完全搞不懂了。
仅剩外表的“地雷女孩”,华而不实下是可悲又可恨的性格,不管是谁,只要深入了解过后,都会敬而远之吧?
将外套随手丢在一边,林奈几乎瘫倒在了床上,裹紧被子拿出手机,她想随意看几个视频消解一下内心郁郁寡欢的情绪。
可刚打开手机,她就后悔了。
扫脸的自动解锁后,画面停留在了昨晚的Chat聊天界面,醒目的红色字体,显示着“对方已将你删除”这几个令她愈发痛苦的文字。
“学姐……”她想要去憎恨突然抛弃下自己的学姐,想要通过这样忘记与她有关的一切回忆……
可她却怎么也做不到。
过去如春风般的回忆此时都化作暴风雨下汹涌的海水,那股滔天的海浪几乎要把她吞没。
她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学姐要生气。
学姐从来没有对她发过火。
为什么学姐会反常地如此绝情…
……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林奈的过错。
伤害到学姐的,是她一言不合就要转学?还是表白的那份感情实在过于沉重?
即便过去了许久,可她还是完全搞不懂。
不管是舞子,还是学姐,她什么都不知道。
明明依赖她们的就是林奈自己。
一直以来,都是这种不对等的关系。
单方面索取着帮助,却什么也做不到的她,活像一只吸血的臭虫。
眼泪又要溢出,被那道风雨般的思绪牵扯着的林奈,再也不想去做什么了。
她如饥似渴地想要忘记一切,想要逃避这对她如此惨痛的现实。
“呃……”
呼吸忽然变得急促,反胃感从胃部开始蔓延到全身。
处方药被她放在了床头旁的柜子里,初中转学后,林奈就有不间断的精神问题。
她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妈妈从没有和她说过这些,只是偶尔情绪低落时,她会控制不住地产生负面的生理反应。
头痛、胃疼、胸闷、想要呕吐,这些她都不止一次地经历过。
明明最近有了好转,可今天负面情绪地累计:舞子的冷落,学姐的绝情,又将她拉入了往日深渊。
她的精神亢奋地难过,每当泪水滑过,眼眶都会变得剧痛。
痛苦的思绪快要把她撕碎,她只能控制不住地使用药物。
难过的时候,只要睡一觉就好了吧?
尽管每次醒来时,现实还是不会改变,依旧一地鸡毛。
但至少,这能让她短暂地逃避这方痛苦的现实。
从白色的圆柱形药盒里倒出一片——
随着那份苦涩伴着水流进入胃中,林奈的头脑也渐渐变得昏沉,裹在被窝里蜷缩着身体,就这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