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接近零点,城南区的豪宅依旧灯火通明。
托克合上眼睛,天花板绚烂的灯光透过紧闭的眼皮,投射出游动的红点。
他的思绪混乱得如同散落地面的拼图碎片,即将出口的话语也掺杂着一些侮辱性的字眼。
唯其如此,他耐着性子,重新排列语序。
就像依据蓝图建筑房屋,一个字眼缓慢向另一个字眼移动、组合,一句沉重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成型:“我告诫过你的女儿不要靠近栅栏,夜晚的吸血鬼比白天还要厉害。”
“我的女儿好奇心旺盛,怪不了谁,只是……”
托克睁开眼睛,朝贵族投去一个凶狠的眼神,“已经给过你赔款。”
“不是小女的事。”贵族掏出合同,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关于码头的分配,我认为还有商量的余地。”
“按照约好的分成。”
贵族轻轻按揉太阳穴,活像确认上面的伤疤,“你可以先听听我的条件。”
“滚。”
“我只要六成,把南边的生意转让给你。”
“滚。”
贵族舔舐嘴唇,周旋道:“你知道,我的女儿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托克沉默无语地盯视贵族的大圆脸。
“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出了这种事,搞得记者天天缠着我,家里的电话也被打爆了……”
“那你就告诉媒体,我养的吸血鬼杀了你的女儿。”托克摘下一颗葡萄送入嘴里,“但估计你也会莫名其妙地死全家。”
“我没有威胁的意思,真的没有。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加西亚家族的人交代。你知道的,加西亚家族承包着周边小国的军火。如果他们知道了我女儿的事,肯定会非常难过。”
“最多两成。”托克听见军火商,咬紧牙关,“而且钱也不全进我的口袋——”
“这样说话就没意思了。”
“大头都流入了麋鹿酒吧。”
“虽然酒吧都由黑帮管理,但这个……”贵族摇头浅笑,“借刀杀人也要找一把好刀啊。”
“还是那句话,两层。”
“这样可没办法和加西亚家族的人交代。”
托克擦拭唇边的汤渍,挂着礼貌的微笑,说道:“你真以为我惹不起卖军火的?”
“可能吧。”
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墙壁上的挂钟声在静谧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托克攥着餐巾,直直地看贵族的脸。
他的眼睛细长、锐利,就像即将把利爪刺入小兽肌肤的肉食鹰。
这时候,管家气喘吁吁地闯进房间。
托克露出习惯于对下属颐指气使的语气:“滚出去!”
“犯不着拿旁人撒气。”贵族优雅地喝一口浓汤。
管家整理一遍仪容,招呼托克身边的两名女仆退出房间。
她走到托克跟前,俯身耳语了几句。
托克手中的汤匙微微一颤,热汤溅落到白色的裤子上,形成一小片暗黄色的污渍。
他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全部的思绪都集聚于管家带来的消息。
“你确定?”
管家神色严肃地点头,没有留下任何怀疑的余地。
托克的脑袋顿时乱作一团,明白贵族登门拜访的原因。
这家伙打算鱼死网破!
但很快,紧张感又似乎减弱下去。
人类的大脑想必天然存在某种机制——为了消除或减轻紧张而彻底动员现有的感情,如同在火灾现场为了装水而拿出一切可用的容器。
托克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锋利,犹如出鞘的利剑,直刺餐桌另一边的贵族:“谈判破裂就弄这么一出,你他妈还真是雷厉风行!”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为什么把狼人引过来?!”
“这不是——”贵族见托克身后的管家掏枪,急忙举起双臂,“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是不是已经把资产转移到国外去了?我说你怎么敢威胁我,拿不到码头的控制权,准备和我同归于尽?”
贵族阴沉着脸,双手重重拍向桌面,力量之大以至于餐具都为之震动:“狼人本身就是不可控因素!你把我打死了,它就不会翻出你家藏着的吸血鬼?还是要我拿着码头的控制权,去地狱享受?我把自己的女儿都搭进去了!”
“你这个连孩子都能出卖的东西——”托克神经兮兮地站起身,“还有什么做不出来?”他夺过管家手中的枪,“如果你没能按时回去,是不是就有人给警察打电话,以杀人的名义把我送上法庭?还是已经向媒体透露了吸血鬼的消息?”
“整个城南不止你一人养吸血鬼。”
“所以你他妈给警察打了电话!”
“我没有!”
托克的手指微微内扣,枪声如同裂帛刺破房间的空气。贵族的身体猛地一震,腹部传来强烈的冲击。子弹以惊人的速度击穿了他的衣物,紧接着是肉体破裂的声音。贵族的脸上流露出恐惧,随后又被剧烈地痛苦扭曲。他捂住冒血的窟窿,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鲜血顺着指间汩汩流出,很快就染红了他的衣服。
“你疯了吗?”贵族故意提高嗓音,让门外的人听见,“杀了我你要怎么交代?!”
“还敢威胁我?”
“等等……有人看见我进入你的房子……你不能……”
贵族的身上再次出现一个窟窿,叫骂着倒在地上,露出长满蛀虫的牙齿。
“啊!你这个疯子!不能,不能杀我!我死了,加西亚家族不会放过你的!你会被他们千刀万剐!”
托克微乎其微地瞟了管家一眼。
管家立刻心领神会,拿过托克手中的枪,连续扣动三次。
三发子弹几乎在同一时间射出,伴随着贵族绝望地尖叫,他的口腔瞬间被血沫和碎骨填满,一动不动了。
“把尸体拖进地下室喂吸血鬼。”托克虚弱地扶住额头,“再把这家伙的家人找出来。”
“对外怎么公布?毕竟是一名贵族。”
“还有一个晚上可以想,先把尸体处理干净。”
管家将手枪谨慎地收入衣袋,道了声明白。
托克想起似的问:“狼人还有多久?”
“估摸着已经到了。”
“抓紧时间,让它闻到血腥味就糟了!”
管家站到门边从内侧进行敲击,等候女仆们拿着清洁工具进入房间。
……
……
很奇怪。
女仆们竟然没有遵守规定的时间。
管家贴着深棕色的门扉,慎重其事地推出一道细缝,呼唤侍女的姓名。
没有任何回应。
呼唤声迅速地隐没在深沉的寂静之中,不留半点余韵。
她稍微将头探出去,却是一无所见,仿佛豪宅里的人类在此刻消失殆尽。
“没有人。”
管家向托克汇报情况,再转向走廊。
回头的瞬间,她蓦地看见一道向自己袭来的残影。
由于眼睛将看见的东西传送到大脑的速度跟不上遽然出现的人影,她只能愣怔地站在原地,心跳如同擂鼓猛烈地摇撼身体!
等到大脑理解之前的信息,新的东西又闯了进来。
管家的视野被一张雪白色的面具完全占据,与她的鼻尖相距毫厘,能够清晰地看见自己呼出的鼻息喷到面具上形成的雾气。
随之而来的是令人窒息的恐惧。
托克不可置信地站起身:“您怎么来了?”
“狼人因为吸血鬼进入城南区,我因为枪声来到这里——”
面具女推开吓愣的管家,目光扫过房间,停留在尸体上,“我们都逐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