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刚离开办公室,七八名猎人立刻围了上来。
“我们把调查整理完毕了!”
“调查?啊——”维斯想起离开麋鹿酒吧时,曾吩咐猎人们的事,“把报告交给黑斯廷斯,后续的任务就由她来安排了。”
其中一位女猎人带着遗憾点了点头,接续追问:“您会继续带我们吗?”
“带新手的工作应该会安排给其他人,进去问问黑斯廷斯就知道了。”
“好吧。”
维斯瞧出女猎人的小心思,轻悄悄地说:“只要还在这里工作,总会见面的。”
女猎人的心脏不禁微微一颤,用小指指尖搔着耳后。
如此细看,细细地看,维斯的面容愈发英俊:乌黑锃亮的细发自然地覆盖光洁的额头;修长匀称的双眉,仿佛精心打理过,使一双眼白微带青色的眼睛显得幽深而诱惑。
“我……我……”女猎人不好意思地扬起唇角,“想在您这里工作。”
“这个嘛。”
尤妮尔倏然打开办公室的门,女猎人寻声瞥视过去,立刻感到不堪言状的窒息——尽管尤妮尔年轻靓丽,拥有令其他女性羡慕的身材和端正的五官,但鼻梁上的缝合痕迹,却只给人留下可怖的第一印象。
这道疤痕犹如经历过斧头的劈砍,锋利的刃口重重嵌入鼻梁骨之中;医生恐怕费尽心思才将伤口缝合,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蜈蚣形状的、狰狞的瘢痕。
尤妮尔看一眼维斯,警告道:“接到任务马上行动!还想不想要钱了?”
维斯灰溜溜地跑出走廊,直至楼梯间停下脚步。她明白,尤妮尔对自己的面容感到不满,也会在暗中嫉妒自己。现有的医疗手段能够将一个严重受损的濒死之人挽救回来,本身就是奇迹中的奇迹……唉,还是尽量避免再出现这种事比较好。
“师父!”楼梯间的下方,格蕾蒂斯穿着战斗服,一跳一跳地跑过来。不合身的战斗服像怪物的绒毛一般颤动。“我已经准备好了!”
“嗯?”
“您不会忘了吧?这样我可是会生气的!”
“每天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再一口气跑10公里。”
格蕾蒂斯抖抖耳朵,脸上浮现出混合着好奇与犹豫的古怪表情,“……我想学对抗吸血鬼的战斗技巧。”
“你的问题是过于依赖狼人化带来的身体强化。因此,我们需要从最基础的训练开始!”
“感觉您在敷衍我,这对狼人来说太轻松了。”
维斯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主要是我刚接到一个需要立即完成的任务。不过,任务结束后我一定会教你的。”
“果然在敷衍我!”
“没有没有,这次是真的有任务。”
格蕾蒂斯狐疑地看了一会儿维斯的脸,询问:“什么任务?”
“调查艾德贝特。”
“那个女人明明说什么也不做——嗷呜!”
维斯重重弹了一下格蕾蒂斯的额头,“叫黑斯廷斯会长!你这样很不尊重人!”
“唔。”
“我认为,艾德贝特租用着城南区的仓库,知道一些贵族的事儿倒也无可厚非,但故意透露出来——”维斯注意到格蕾蒂斯轻微地颤动耳朵,活像在接收四面八方的信号,一把抓住她的耳朵,“不准偷听!”
“明明是您自己说漏嘴!”
“哈。哈。这样一想,确实值得调查。”
“我……我也要去!”
格蕾蒂斯晃晃悠悠地脱掉战斗服,准备跟上维斯的脚步,却被她抬手拦住。
“你要留在公会。”维斯说,“现在出门会遇上记者。”
“这有什么?”
“哎哟喂,你的小脑瓜肯定会被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轰到爆炸!要是不小心说出‘没打过吸血鬼’这种话,作为狼人树立的形象可就全毁了。你能在面对数十名记者轮番轰炸的情况下一言不发?听我的话留在公会!”
“好吧……”
维斯抚摸一下格蕾蒂斯的脑袋,从公会的小门走了出去。
没有急于前往麋鹿酒吧,而是先在附近悠闲地逛了一圈,决定从周边店铺入手,确定索菲娅的第一印象。
她推开街角花店的门。
室内陈设紧凑,需要小心翼翼绕过摆放的观赏植物才能深入其中。
店主是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男子,光头,络腮胡浓密;此刻正翘起腿坐在柜台后面,怡然自得地闭着眼。
柜台旁边放着一个圆形玻璃缸,里面没有鱼,水藻理所当然似的肆意浮漾。
鱼缸的右侧还有一个白瓷花瓶,插着三枝不知名的红花,花瓣微微泛出嫣红色。
“想买什么?”店主冷不丁睁开眼睛,眼球像探照灯似的静静跟随维斯,“还是先随便看看?”
维斯蹲下身,观赏眼前的紫罗兰,编话道:“麋鹿酒吧的老板在这里买过花吗?上次去喝酒的时候,看见过一盆很漂亮的花。想问问叫什么,酒吧的老板也不回答。”
“可以和我说说颜色形状。”
“暗紫色,像棒棒糖。”
店主恍然大悟地扬起脸:“大花葱。确实是在我这里买的。”
“还有吗?”
“暂时没有货。”店主遗憾地摇头,“但你眼前的紫罗兰就挺不错的,也适合放在家里观赏。”
维斯似乎没有听见,环视一圈店铺,问:“这么多东西不怕客人踩坏吗?还是平时客人很少?”
“这条街的人都是奔着麋鹿酒吧的老板来的。”
“哈。哈。你对她的评价不高啊。”
“可能因为她把我的生意抢光了。”店主略显幽默地回复,“不过人还是挺不错的,上次来买花时,还特地问我具体的养花步骤。”
维斯稍作沉吟,提问:“这条街上其他店家对她的印象也都还不错吧?”
“你问我,我的印象当然不错;但要是问其他酒吧的老板,那可就不一定了,甚至造出过一些谣言。”
“这盆紫罗兰我要了。”维斯付钱追问,“什么谣言?”
店主用手心摸一会儿下巴胡须,支吾道:“接客嘛!有时候他们能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正门离开。因为一直没有辟谣,久而久之,大家就这么传开了。”
“还有就是失踪案。”店主自言自语地继续,“据说有些外地客进了酒吧就再没出来。当然,这些话都是别人传的,而且警方已经明确辟谣了。”
维斯抱臂思索有顷,眯着眼睛开口:“你觉得呢?”
“肯定不可能!酒吧老板对我们多好啊,逢年过节还送吃的,就是同行嫉妒了——但这些话你可别乱传啊!”
“嗯。你把打包的紫罗兰送到猎人公会。”
“你是猎人?!难怪一进门……因为昨夜的事儿?狼人冲出酒吧和那里的老板有关系?”
维斯摇摇头,示意店主不要乱猜,转身走进麋鹿酒吧。
店内的设施已经换过一批,但地毯上依然留着脏兮兮的脚印和一些微小的玻璃渣。
墙壁上还有一个格蕾蒂斯撞出来的坑洞。
索菲娅背对着维斯坐在吧台的后方,身穿一条胭脂色的长裙,将白色卷发和白皙肌肤衬托得更白了。
“最近几天不营业。”
“问几个问题。”
索菲娅转头对上维斯的目光,恬静地说:“你每次来这里都有问题。”
“哈。哈。这次就是随便问问。”
“问吧。”
“你对朱莉安说了什么?”
索菲娅一瞬间明白过来,放下手中的画笔,“贵族养着吸血鬼,还没有等我说完,她就跑出去了。”
“为什么?”
“因为贵族嫌弃她身上的气味,不知不觉就转到了吸血鬼的话题上。”
“你明知道朱莉安是狼人,还说这些——”
“确实是我的疏忽。”索菲娅出声打断,“想着让格蕾蒂斯尽快适应人类社会的黑暗,却忘记了她作为狼人,在涉及吸血鬼的问题上不可能像你们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维斯仿佛受到冒犯似的眯起眼睛,“贵族的问题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
“我毕竟是平民,考虑问题自然没有内幕人士全面,但你也不可能一直瞒下去。提前告知总比让格蕾蒂斯亲自发现要好得多,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维斯舔舐嘴唇,意识到继续下去必然会引发一番争论,将话题转向索菲娅的绘画:“你在画画?突然进来会不会打扰到你了?”
“刚刚有一点,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索菲娅侧身露出颜料未干的画作,维斯由衷欣赏似的看画。
这幅画看起来还在创作阶段:仅仅用调制的三色颜料粗略地塑造出了一个女人的面部轮廓;在木炭勾勒的底图上,随意涂抹颜料。索菲娅说这幅画已经完成了。画在没有完成的状态下完成了;女人以不完全的形象,真实而完整地置身其间——语法固然矛盾,但此外再没有更合适的形容。
“这是你自己?”维斯看一眼说道。
“大概吧。”
维斯抱住双臂,凝视画中的女人。
此前她并未特别留意这幅肖像画的细节,仅将其作为整体进行观察。
细看之下,画中的女人似乎蕴含着比表面认知更为深刻的韵味:不仅仅是模糊的脸型;虽然无疑是个美女,但却能察觉出某些地方存在难以确定的失衡。
而且,看似平静的表情底层潜伏着危险的气势,宛如藏身于茂密草丛的凶狠兽物。
“有点说不上来的意味。”维斯摇摇头。
“记得有句话:‘不要过多思考,让手自由地蘸着颜料创作,能反映潜意识的想法’。经历了昨晚的事,我就想通过绘画看一看自己的内心。”
“昨晚?啊!朱莉安变成狼人冲出酒吧。”
索菲娅陷入注目水平线一般的沉默。
维斯再一次凝视肖像画,但很快就无法继续看下去。
颜料之间似乎含有不吉利的东西,向观众传递着某种强烈的意绪,她凭直觉感到,这幅画隐藏着大约不应知晓的恶意。